在段林失踪之后两天,我的邮箱里收到他的一封信:“亲爱的周老师……”他开头用的是这样的称呼,我的眼泪不争气地下来了——无论多么成熟,他毕竟是个孩子,还处在称呼老师为“亲爱的老师”的阶段。
我抹去眼泪往下看:“亲爱的周老师:你好。谢谢你来通知我,我知道你是好意。可能你不理解我和母亲之间为什么会又爱又恨。当面我实在说不出口,就在信里告诉你吧!我不是我母亲和父亲结婚的产物,而是一次罪恶的证据。我母亲年轻的时候被我父亲强x,她当时认出了我父亲,但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是他。之后她现自己怀孕了,便决心把我生下来,作为控告我父亲的有力证物——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恨而产生的一个证物。当我出生之后,我父亲却已经到了外地,谁也找不到他。母亲经过这些刺激,脾气变得非常狂暴,她把对父亲的恨转移到了我的身上,甚至不允许我的外公外婆承认我这个外孙。现在你明白她为什么对我是那种态度了吧?
“我母亲是个可怜的女人,也是善良的女人,但也是个可恨的女人。我不感激她给了我生命,我恨她为了那么一个目的生下我、抚养我。但同时,我也还是忍不住可怜她、爱她,就像她也会忍不住要爱我一样。我们是母子,这是没办法的事。
“九年前,她找到了我的父亲。她那么高兴,是因为她终于可以让我和他作亲子鉴定,把他关进监狱。
“父亲做了错事应该受到惩罚,9我对这所谓的父亲没有丝毫感情,对他的恨远比对母亲的恨要强烈几百倍。我强烈地希望他被关进监狱,我也知道,只要他被关进监狱,也许母亲的脾气就会好起来。
“可是要让我作为一个证物出现,我做不到。我绝对不接受自己作为证物的身份,我那天偷偷离开就是想要逃脱这种身份——我本来想等我长大点儿再逃走的,但父亲既然找到了,我也就不能再等下去了。我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每个人的出生都应该包含着对生命的期待,为什么我的出生就只是带着恨?我如果让母亲从我身上取走任何东西作为亲子鉴定的证物,那么我就等于是承认了自己作为一件证物的身份,从而也否定了我作为人的价值。我是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的。
“那天夜里,趁着你们熟睡,我彻底地清理了房间,没留下自己的任何头、指甲之类的东西。这些你或许不知道。
“人贩子很坏,但在我眼里,他们只是工具。我可以用一件坏的工具去做好的事。
“我走了,祝你好运!周老师。最后我要告诉你,我父亲以及我父亲的父亲是谁,这样你或许能明白一些事。”
事情到此终于真相大白。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段梅和段林究竟谁更可怜。
到最后,我只剩下庆幸。
我庆幸自己及时地和李杜分了手。
段林最后留下的强x他母亲的那个人的父亲的名字,和李杜他们局里局长的名字完全一样。
怪不得很多年前他不肯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李杜。”我给他打了个电话,“你把人贩子的口供告诉我是想让我通知段林逃跑,对吧?只有他逃跑了,你们局长的儿子才会安全,对吧?”
他什么也没说,把电话挂了。
我换了个城市,换了所学校。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故事五·不老
文麦洁
一
细雨夹杂着阴冷的气息,从窗户仅露出的一丝细缝里钻了进来,那细雨携带的寒意,让林漠庭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桌边的文件被细雨给微微打湿了。
林漠庭站起来,走到窗口把窗户彻底关上。他的眼角往外面的街上瞟了一瞟,就这一眼,他忽然有种微微颤抖的感觉,9有什么东西刺进了他的视线里,让他一直疼到心底。
林漠庭呆了一呆,回过神来再看街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刺眼,连人都少得可怜。
但当林漠庭眼角的余光扫过街角店的屋檐下时,他却看见了一张笑脸。那张笑脸的主人正双手抱肩缩在屋檐下,料峭的春寒使她看起来衣衫过于单薄了。但她依旧微笑着,而且微微仰起头来,似乎正透过林漠庭前面的窗户看着林漠庭。
那个微笑让林漠庭感觉熟悉无比。那女孩的微笑几乎和默默一模一样,虽然她的长相和默默完全不同。
默默是林漠庭的女友,却在一年前失踪了。
林漠庭的视线正是被女孩的笑容刺着了,女孩让他想起了失踪的默默。
林漠庭一下午的心思都没法再集中起来,他总是想着街角屋檐下的那个女孩,他每次踱到窗前,总能看见女孩微抬着脸,微笑着望向林漠庭的窗户。
下班的时候,林漠庭很快收拾起桌子上的文案,顺便往窗户外又瞄了一眼,女孩还站在那里。只是,她似乎冷得厉害,双手将自己抱得更紧了。
林漠庭离开办公室,走过街角,他现女孩的眼光一直在紧盯着他。
林漠庭终于忍不住好奇心,走到女孩面前轻声问她:“喂,请问,我们认识吗?”
女孩的嘴唇已经因为寒冷而有些微微紫。她听了林漠庭的问话,愕然地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只是黯然地摇了摇头。
那一瞬间,林漠庭看见女孩的眼睛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