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下,洛浦和长戒与其他道士们摆阵,把艳鬼围在中间。那艳鬼还摸着嘴角在吃吃地笑,“哎呀呀,何苦这样凶呢?哥哥们不怜惜奴家,奴家好害怕啊。”
洛浦手中结印,一声不吭,从长戒身边掠过去,又与那艳鬼打作一团。他身上全是制服厉鬼的道家正宗法门,出手又快又狠,逼得那艳鬼节节后退,哭道,“你不是从来不收鬼么?为甚要来对付奴家……”
洛浦眉楷偏斜,道,“我确实不收鬼……但你这样危害人间,打一打,还是使得的。”
围着他们一圈,是长戒和道士们齐念咒语,务必要让这艳鬼逃不出去。腾身往外掠,就会突然碰到一道无形的金光墙,弹回中间的空地。艳鬼也不再保留,与洛浦在中间斗得天昏地暗。
一时间,人和鬼合为一体,两道不同的光在飞烁,却也看不真切了。洛浦手上张起金光结印,向艳鬼头上打去。心中也有疑惑,今日这艳鬼怎么脆弱?
被打倒在地的艳鬼嘴角流血,笑眯眯地等着他的结印到头顶,“你一掌拍死了我,也没关系。反正我找到了的身体,比这个更好。”
洛浦还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金色结印映得艳鬼眼中慌乱。纵是它找到了的身体,灵力还在这个身体上。他打得并不吃亏。
艳鬼高声大喊,“你杀了我,我就杀了结衣!”
已经迫到了眉尖的金光强行收回,另一手在掌上一推,半空中金光转方向,法力自噬,往后退了十几步才稳住身子,嘴里腥甜的血味一**往上涌。
长戒气得大骂,“长休,你不要命了!”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拉出去,二人位置一换,成了长戒与那艳鬼对峙。
长戒一掌要拍下去,手臂被他师弟在空中抓住,洛浦快问道,“结衣怎么了?”
“疯子!”长戒更怒,干脆反掌向洛浦打去。洛浦与他身后一闪,避开了他的掌风。人飘到了艳鬼跟前,结印在手,阴沉沉地掐住艳鬼的手,“你把结衣怎么样了?!”
他正气凛然,一层层的金光从体内压向它。艳鬼体内还有另一股力气在牵扯,痛得几乎不能呼吸,强自咳嗽两声,“她……她在观中……与、与……”
长戒看不下去了,大喝一声,“长休,出阵!这里不需要你了!”手在洛浦腋下穿过,在他失神时,提起他的身子,就把洛浦扔出了阵法。
洛浦身子在空中半翻,落在阵外看了一下,转身化作一道白烟,向山上而去。他一路心慌慌,真怕结衣真的出了什么事。刚进道观,就能感到观中鬼气阴重。
他步伐紊乱,几乎要走不下去。怔怔看着满院的落叶萧萧,直到一个道士匆匆走过来,愧疚地看他,“长休道长,结衣……”
洛浦抬手,止住了道士的话头,笑道,“我知道,结衣又闯祸了是吧?你们把她关起来了么?我去看看她。”
他不理会三三两两赶出来的道士,一径往结衣的屋子寻去。穿廊过堂,丛丛郁郁的树荫在月下,照出狰狞的影子。他步子越来越快,干脆跑了起来。
她的屋子怎么那么远?啊,是他的错,当初想着要她住的离道士们远一些,彼此就井水不犯河水。可他现在去找她,却要走这么长的一段路。等他找到了她,便要她搬出来。最好离他近一些,最好让他一出门就能看到她。
青容站在结衣门口等着,看到他来,眼圈就红红的,哑声,“洛浦,结衣……”
洛浦笑道,“你别哭,结衣又骂你了吧?我替你骂回她。”
他越过青容,推开门,看到屋内月光下的竹床,安静地躺着一个姑娘,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面容苍白。他一步步走进屋中,跪在她身前,着迷一样地看着她合眼的样子。
伸手去拉她的手,温柔地笑,“结衣,不要睡……起来,跟我说说话。”他一遍遍地喊她,想看她跳起来,眼波流淌,嬉笑着扑进他怀里……他一定不推开她。
青容看他那样,眼圈更红了,捂着脸哭道,“洛浦……是我的错,亲眼见结衣魂魄散掉,她在我跟前倒了下去……我的错。”
从上山开始,那股挥之不去的腥味,一直在他喉口。他一张嘴,血就吐了出来,大滩大滩的血,从指缝里流出,在雪白的衣上,留下暗红斑斑的阴影,触目惊心。
情到深处,何等荒凉。他摸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一句话也说不下去。
魂魄似乎开始沉寂,心中一场大雪在无休止地下,他被困在其中,雪色萧萧,蓟马无望,世界空虚。那是他百年沉睡的时刻——他恨不得就这样睡过去。
后来,他跟结衣讲,“我以前总在猜测,我到底是怎么死去?那一刻,我看到你安静地躺在我臂弯里,一点儿气息也没有,我终于想到,跟你一块儿死去,也是好的。”
☆、再惜
在洛浦二十多年的生命中,并没有什么是值得留念的。他少年时便已出师,名享天下。那时刚愎自用,进宫去给什么皇帝讲道,亲眼见到了皇宫中利欲熏心的争斗,并在腥风血雨中,从被昏君赐死的宠妃怀中抱养了沭阳。
那时他连夜逃出宫,身后的追兵或死或伤。他自己也是一个少年,却还要抚养另一个孩子。这天下,人人争斗,这人间,兵戈相向,根本就不是他所以为的那样。年少的他抱着皇子走在雪地中,前路一片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