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大师无话,看门外的天光许久,才斟酌着开口,“人鬼殊途,你又何苦。”
结衣摇头,目光湛亮,可怜巴巴地抱着嫁衣。终于等到无名大师无奈叹息,让她进屋。
等到出来时,她穿上了独独属于娘子的嫁衣。云公子送来的这身嫁衣,金线滚边,衣裳用齐针绣绣着凤凰牡丹,为了配合她,脚边银链都是准备好的。
夜路茫茫,结衣珍惜地提着裙摆,往小城镇走去。她脚步飞快,如同一道火红的云霞掠过。心脏被捧得高高的,想着回去就能嫁人了。
可这条夜路好长好黑,她走得好辛苦,心思也惶惶然。又怕赶不及自己的婚事,又怕走错了方向,上上下下不得安宁。
好不容易回去了,进的是云公子临时租的客栈,才一推门进去,靑容就迎过来拍去她肩上的两点雨,拧着眉,“好端端的天,说下雨就下雨了。”
结衣眼眸眯笑,左右看看不见洛浦,才忐忑不安地问靑容,“我穿这样,好看么?衣裳没被雨淋坏吧?”
靑容坐下,缓缓说道,“看这天气,明天还是一场雨。”扭头望结衣,笑,“很好看,洛浦会惊艳死的。”
结衣犹疑,“你有心事吧?对了,你是怎么碰到云公子的,真要嫁给他啊?”
靑容眉眼间闪过怅然,却又摇摇头,拉着结衣的手道,“不要说我的事,我不过一个青楼女子,往哪里走不是走呢?就是结衣你啊,真幸运。好啦,明天肯定是一个最美的娘子。”
结衣微微含笑,头转个方向,看着一小片窗棂外的黑色天幕。这是个小城镇,简单的婚事,简单的步骤。洛浦去了云梦泽那边,明日来这里迎娶她。只要这晚挨过去,就好了。
她本来应该很高兴的,可又高兴不起来,反而有种悲伤感。她看着外面的天空,听着外面的雨声,总觉得记忆好遥远。人间烟火,世间风月,怎么听,都是温暖寂寥的味道。
在贴近胸口的地方,有一块玉佩。结心司南,那是她要送给自己未来夫君的。
靑容撑着头看她,问,“你不像要嫁人,倒像在等着什么似的。等什么呢,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会生?”
结衣摇头,不说话。她爱怜地摸着自己身上的嫁衣,等着天一点点白,人间从宁静转向热闹……
然后……称不上“然后”了吧。
靑容陪着结衣在客栈中翘以望的时候,云梦泽骑着马穿街过巷,见到她们,从马上跳下来,哭丧着脸,“昨晚还好好的,今早就找不到洛公子了……他难道没有回这里吗?”
……原来,这个就是她一直等着的。结衣浑身失力,心底松松塌了一大片。
靑容气急,上前拧着他的耳朵,骂道,“我就知道你不靠谱,连个人都能丢了!我告诉你,我妹妹丢了夫君,你也别想娶我啦。”说罢,两个人一起回头看结衣。
雨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结衣低头弯腰,拿手帕擦拭嫁衣上的水渍,手指纤长白嫩,慢条斯理的动作。所有的关注点都在自己的衣衫上,目光宁和平静。她乌黑的鬓,像暮色细腻,柔软地绽放中,浩浩雨滴落下。
她不哭不闹,靑容却替她哭,心中抽痛,讷讷不知说什么,“结衣……”
未嫁,便被抛弃。洛浦,你到底是狠心到了什么程度啊。
结衣恋恋的目光转过,望向桌面上放着的凤冠,嘴角抿起一个笑弧。她提着裙裾,躲开众人古怪的眼神,往雨中走去,一步一步,裙角沾上泥泞。
靑容伸手拉她,“别去……我帮你找洛浦。”
结衣歪头,美目婉约,似茫然,似了然。却轻轻笑着拒绝,“我去找他。”
她走进了雨中,不管周围太多的目光。有同情,有可怜,有幸灾乐祸……赤足踩在雨花上,低头在水洼里,看到妖冶迷人的面孔,被雨水打湿,变得苍白清瘦。
楼房舍鳞次栉比,人人在路上跑着躲雨,远方的旗帜五彩招摇。这个宁静的小镇,大家都有自己的去处,只有她不知往哪里走。
眼前被雨水遮挡,结衣停在路中央,神思才恍惚一刻,远远的,看到蓝衣慢慢地走过来。
蓝衣公子撑着伞,走在泼墨蜿蜒的雨中,衣衫片水不沾,鞋履干净无尘。他好像高高在上的神祇,悠闲地在人间行走。看不清容貌,看不清表情,只有一贯的清气笼罩。
模模糊糊中,结衣竟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洛浦修道,有朝一日,也会达到和他一样的境界吧?
他走到她面前站定,这么近的距离,只能觉得他好像在笑,嘲讽的,怜悯的,漫不经心的。撑着伞微微垂敛,和她说话,“洛浦在城门口的凉亭里坐着,你去找他吧。”
他说“洛浦”时,语调有一丝别扭和诡异。
结衣明媚的眼眸一眨不眨,问,“你是谁?”怎么总是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出现?
……而且,以前每次都焦急,不曾留意过,这位公子身上,有一股她很熟悉的气息。
但她又一时想不起,这气息在什么时候碰到过。
蓝衣公子想要笑起来,却只是出一声冷嗤声,柔和声调说道,“我只是一个过客而已,你不是要找洛浦么?再不去,他就出城了。”
结衣终是再顾不得研究他,转身就往城外的方向跑去。却一步三回头,迟疑地不住看这个古怪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