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姐姐么?”夏之湄摆手,鸟在她手心轻啄,逗得她咯咯笑,眼中冷色渐起,“我哪有做错?她本就不该存在!”
“夏之湄!”结衣皱着细眉,细声慢语,“你没有为你姐姐想过么?她在最美好的年华就死了!她多可怜啊。”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夏之湄脸色冷了,语气飞快,又不知在嘲笑什么,“她可怜?她不过是在最美好的年华死了,我呢?!我最美好的年华,一直被当做另一个人存在着。都说着之昕怎样怎样,怎么没人想过,夏之昕早死了,活着的人叫夏之湄!”
结衣怔然,才现他们真的不很关注夏之湄。她晓得这是一个任性胡闹的小姑娘,却不知道她心底也压着那么多怨气。
夏之湄吸气,胸口被沉重的情感压着,逼得她眼眶微微红,却使劲忍着不掉下来。那泪水徘徊在眼中,多么的晶莹璀璨。春光映在她眼中,一份破碎的美。
她记得,在有记忆的时候,这个家,已经很灰沉沉了。撑在窗栏边,被限制自由,只能看着外面的天空呆。母亲每日每日哭着姐姐,父亲每日每日叹气。夏之湄想做最乖顺最孝顺的女儿,把天下最好的方小说西都给父母。可她后来才知道,她越好,便越像姐姐,母亲父亲便会更加伤心。
十五年……一年三百六十日,一日十二个时辰,那么十五年,一共有多少个时辰?
在十五年的六万四千八百日中,她每一时每一刻,都活在另一个人的阴影下。
她读书读得好,母亲道,“之昕当年也是这样……”
她女工做得好,母亲道,“之昕女工也好……”
她生得漂亮,母亲还在哭,“你和你姐姐一模一样……”
那么她不乖了,她练武,她爬墙,她和别的小孩打架,她做所有闺小姐都不会做的事,母亲还是要哭,“你要是有你姐姐当年那么听话就好了……”
就连她成亲,都要为了姐姐的过错,去嫁给姐夫。
泪水在眼中流转,夏之湄笑道,“她做的不好的,我来做好。她的错事,我来弥补。她不喜欢的人,我来喜欢。她不愿意嫁的姐夫,我来愿意……只要夏家可以更好,让我做什么,我都甘之如饴。我希望所有人都记得我是‘小湄’,而不是‘之昕的妹妹’。”
她转向结衣,嘴角还在扬着笑,“你以为我真的喜欢苏慕清么?结衣,我是为了夏家,在喜欢着苏慕清。我这样认真地努力,就因为她又出现了,便要把我十五年的努力给磨灭……难道她的十五年很珍贵,我的十五年就什么也没有么?她想复活,难道我不想活着么?”
“姐姐不孝父母,不敬夫君,她怎么可以活?!如果她活下来,那我这么多年,是在做什么啊?我是在为谁做嫁衣啊!”夏之湄迎着太阳,目光迷离而惘然,“如果她从来没有存在过,就好了。……这么多年,我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做‘夏之湄’了。”
结衣心口一颤,情绪洪水般翻涌堵塞,哽在喉间七上八下,却无法反驳她的话。
是啊,如果夏之昕根本没有存在过,夏家父母不会伤心伤身,苏慕清不会阴阳怪气阴谋重重,洛衍不会对夏家又爱又恨走到今天这一步……夏之湄,也不用这么辛苦地做自己的恶姑娘。
“……那么小湄,你现在回去,是去金陵吗?”结衣缓缓转移话题,悄声问道。
夏之湄点头,“是,只有我嫁给了苏慕清,只有我喜欢苏慕清,只有苏慕清能从我身上找到姐姐的影子,他才会善待夏家。”
转而一笑,对上结衣沉默的眼眸,“你替我难过么?”
“你才十五岁,可以有自己的爱情。”
爱情?
夏之湄怔忡又迷茫,轻轻摇头,咬字清晰而果决,“那种方小说西,我才不要。”
转眼间又笑的轻松,眸色染了一层光,“我身为夏家女儿,就有自己的责任。如果我走了和姐姐一样的路子,大家都会伤心的。”
“……小湄,你不用委屈自己。”
夏之湄低着眉,舒远宁静,山光水色一起重逢。她声音低而浅,带丝无奈,“这世上,伤心的人已经够多了。如果嫁给苏慕清,可以让所有人都开心。那么,我一个人的不开心,又有什么关系呢?”
夏之湄抬头,突然俏皮笑得粲然。她张开双臂,阳光铺展在她的雪衣乌上。
她容貌清绝秀丽,阳光照得肌肤透明般莹润。树叶婆娑摇曳,万物致远。
结衣在心中喃喃:夏之湄,你一定要过的很好。
她们再没有走了,坐在草地上谈心。结衣对她说了自己千年的恩怨,夏之湄听得吃惊,叹息,“一生结衣,尽在等待。我早猜到你和苏慕清有关系,却没想到这么深。”
结衣撑着下巴,眼角流波,似笑非笑,心中无比轻松。原来,万水千山般深沉的爱恋,也可以消磨成沧海桑田的过往。她以为讳莫如深的,让自己一直念下去的情感,这样的不堪一击,竟然能轻轻松松的,当个故事说给别人听。
沭阳终于赶来了,“夏姑娘,结衣。”
结衣抬头,他站在树下的阴影,牵着一匹马。少年端和,只在眉间能探到青涩的痕迹。她下巴磕在膝上,心中落沙般安静。略略记得初识,眉清目秀的小道童,墨玉般的眼睛,向这里扫了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