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苏长河是一个无能的人,也是她种下的祸端……好在,洛浦不是苏长河。
即便结衣不存在这个世间了,洛浦也会活的好好的,一定。
洛浦长和黑夜溶为一色,他回头微笑,陡然见到结衣面上落下的泪,怔住。雪白素面在灯火如昼下,从眼中滚下泪珠,一颗颗晶莹如珍珠,挂在面庞上。
他瞳眸深缩,将她望了两刻,摆手柔声,“哭什么?”
她……哭了?!
结衣吃惊,伸手果然摸到一脸泪。她呆望着指尖的清泪涟涟,可连自己也说不清心中的惶然是哪般。
洛浦却一叹,低道,“纵是夏之湄说你两句,也不至于哭得这样凶。”
“我不是为她哭。”
“那是为我哭?”见结衣默然,洛浦摸着下巴,凤眼流转若飞,动情道,“你也忒厚道,我还没有死,你先为我一大哭。”
“……”结衣移转目光,看着夜色如流染的墨汁般,随口玩笑,压根不当会儿事,“你要死了么?”
洛浦淡笑,嘴角浅抿,还是不经心的态度,“说不定呢。往生咒,送魂归。艳鬼啊,你走吧。”他手抬起,一道金光拂过她的手腕。
破落的符纸脱落掉地,周身赤金色绳索蓦然脱去,收回那人衣袖中。红衣立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洛浦看着她,似是微笑,又似是讽笑,伸手摸摸她的脸,低道,“我本想着、本想着……可现在,怕是来不及了。艳鬼,我不怕告诉你,这三日来,我法力并没有办法凝聚,失败了。”
“如果引魂不成功,被鬼界现,死的是我。如果引魂成功了,灵力耗尽,我还是一死。如果不去引魂呢,我身上毒,依然免不了一死。”洛浦语气淡淡,像在说着旁人的事,“艳鬼,我不束缚你了。你走吧。”
结衣抿唇,冷冷瞪着他,“你玩够我了,就要我走?洛浦,你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若是我死了,青木去收鬼时,你也逃不了。艳鬼,你不是他的对手。”
“那你放我走,我再去害人,怎么办?”她冷笑连连,咬着拂过脸庞的碎,“你这么长时间的感化,不都白费了么?”
洛浦眉目冷淡又漠然,轻轻捧颊笑,也不知道到底在笑什么。他看着她的目光渐转悠然,眼中墨色却还是看不清。看到她的桀骜,他一直笑,笑够了,才道,“你便是还要杀人,我又有什么法子?我不收你,旁人也会收你。”
于是,她受他驯服,现在又被他抛弃?!
“洛浦,你混蛋!”结衣沉默片刻,大骂出声,伸手指上他的鼻子,“你就这样玩弄我?你就这样玩弄我?!你胆敢这样玩弄我?!”
她说着说着,声调渐哽咽,眼底本消停的泪,又开始往下掉。她愤恨地瞪他,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打又打不过他,骂也骂不过他——他本来就是闲得无聊,收养一只艳鬼——她本来也不愿意被他限制自由。
他看着她,面色晦暗,盯着她眼里的泪,出神。
结衣看他好久,实在不能奈他何,转身便走。她要去杀个十个二十个人!她要让他后悔。
洛浦声音如影随形,淡淡的像是水烟,“你为何这样尖锐,不往好处想?我放你走,也是救你一命。”
“我不需要!”她回头,傲然冷视他,长在夜中散开,红衣如火般热烈,“我从不怕再死一次!我最恨的,是被人抛弃!”
洛浦一直冷淡的目光凝起,沉沉看着她。这一瞬间,他好像才看到她的一身伤痕与傲骨。往日他能与她嬉皮笑脸,可现在,面对结衣泪水,他沉默着,不知说什么好。
她瞪着他,觉得好不甘心。上千年!上千年!她好不甘心!为什么被丢弃的,总是她?
她想一走了之,但一想到无休无止地存在着,又觉得萧索无味。
她声音颤,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洛浦挑眉,冷然面孔软化,恍然大悟般地笑问,“你想和我在一起?”他讽刺地看她,笑,“这怕是,连你也不信吧。”
长垂在身后,低眉敛目,她不想看到他那样冰冷刺骨的目光。忍气吞声地想着,为了自己,忍耐一次吧——洛浦此人,本就不是好相处的。
半真半假中,语气有着隐隐苍凉,“洛公子,你知道么,我当鬼时,很寂寞。”
“嗯?”洛浦撩袍坐下,一派洒然聆听的模样,半开玩笑,“我预感,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结衣则挨着他坐下,幽声,“其实做鬼,有阴差管理,很不自由。我们不能随便乱逛,得在阴界等着名额,什么时候转世投胎去。那些生前家室困苦的,连这样的机会也很少有。我刚做鬼时,有着一个信念,想要找到苏慕清。我那时想着,人一辈子不过百年,我且等一等,他会来找我的。”
洛浦偏头,他眼中的女鬼,俏脸在灯火中模糊,嘴角却勾着淡笑。
“火照途川,周围的鬼走了来,来了又走。他们都用怜悯的眼神看我,我不懂他们在可怜我什么——我不过是等一个人啊。我等了许久许久,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可到了我投胎的时候了,我才知道自己荒芜了许多年月,要来不及了。我要等的人,怕是永远等不到了。下一世,或许就成了猪啊狗啊之类的,我不就更见不到苏慕清了吗?我偷偷溜回人间,才知道已经过了一百年了。可我的慕郎……我等不到他,也找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