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实应该惶恐。”沈罗珏平静的看着这位走过三朝的老人,“朱家,身为四大世家之一,想必,丈量土地与重登人口,会伤害太多朱家的利益。”
“陛下何出此言!朱家对大庄,对陛下,绝无二心!”朱尚书令恨不得指天誓,让沈罗珏相信朱家没有胆子跟她对着干。
沈罗珏没有任何反应。
她能看见朱尚书令已经布满细纹的眼睛里一片赤诚,可是这赤忱有几分是出自真心,谁知道呢?
“陛下若是不信,老臣愿以死明鉴!”
“所以,你是要用命保地了?”
沈罗珏毫无感情的一句问话,让朱尚书令的后背一僵,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凝滞了。
他微微瞪大眼睛,像是在确认沈罗珏是在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那张和他女儿一样年轻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任何人都无法透过表面,看穿年轻女帝的心。
“陛下……”
“尚书令年纪大了,朱家大郎君在中书省多年,也该挪一挪了。”沈罗珏话题一转,说起了朱善,“尚书令想过以后让大郎去哪一部就职吗?”
朱尚书令瞳孔瞬间紧缩,他加重了呼吸音,一滴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朝中似乎没有适合大郎君的位置,看来大郎君还是要在中书侍郎的位置上多呆几年。现在朝中人才辈出,在一个位置呆久了,可不是好事。”
沈罗珏的话几乎是在明示朱尚书令。
你真的要为了保住那点儿地和农奴,就跟我在朝上撕破脸吗?
可别忘了,这朝中并非只有你一个人。
只要沈罗珏愿意,朱善和朱尚书令现在的位置,都保不住。
朱尚书令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他女儿乃是女帝心腹,他之所以会第一个出现在沈罗珏面前,就是仗着他女儿朱瑶彧的存在。
当初他要辞官,沈罗珏不同意,也是看在朱瑶彧的面子上。
他以为女帝会对朱瑶彧更加宠信,会为了朱瑶彧放过朱家,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女帝根本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她决定的事。
朱尚书令想再劝几句,他担心女帝行事极端会出事,转头他又想,能出什么事?
那些地主联合起来造反吗?他们怎么造反?就算他们手上有兵,他们是能打得过灭瓦勒塔部的踏风军,还是能打得过护卫京城的玄甲卫,亦或者是镇守边关数十载的薛家军?
怕是纠结几万家中侍卫,都打不过宫中几千禁军吧,更不要说部署在各地的府兵了,沈罗珏可不是庄帝,对军队不闻不问的。
因为沈罗珏是以兵力宫变登基,她深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上位后就极为重视军队,每年拨下的军款从不拖欠,而且比庄帝时翻了几番。
而且她还用瓦勒塔部养出来不少上过战场,能征善战的老兵。
这些兵,是沈罗珏说话的底气。
现如今朝中的兵力全部攥在女帝手中,哪个家族想不开造反?是想被灭九族吗?
朱尚书令想,他真的是老了,人一老就糊涂了,看不清局势了。再在朝中呆着,他可能无法成为朱家人的助力,反倒会成为朱家人的累赘,某一天,成为威胁其他朱家人的把柄。
“陛下说的是,以后大庄是年轻人的天下,像臣这种老家伙,就该回家享清福了,陛下,臣想请辞,告老还乡。”
沈罗珏就知道对方会选择请辞,为了自己的大儿子。
可是这事哪儿有那么容易呢?
“尚书令今日来劝朕莫要行丈量土地一事,结果进宫后,就打算请辞归乡,传出去,天下人怕是会以为,朕是个刚愎自用,打压忠良的昏君啊。”
“陛下此言不妥,臣请辞是因臣老迈,身体欠佳,怎会是因为陛下?丈量土地一事,臣细想来,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尚书令刚刚可不是这样说的。”
“臣,惶恐。”
朱尚书令又来惶恐那一套,他哪儿敢跟沈罗珏打嘴仗,只要沈罗珏饶过朱家其他人,别让那些朱家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因为他的一时糊涂被迁怒,沈罗珏说什么是什么,他绝不反驳。
沈罗珏深深看了眼朱尚书令,对方在她的注视下,额角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能看出朱尚书令此刻很紧张,就像她说的,朱家身为大世家,丈量土地和解放农奴,同时触碰了朱家的核心利益。
朱尚书令还不算真的老糊涂,至少没有糊涂到底,因为他很清楚,一个家族是否能够传续,土地和奴隶并不重要,重要的家族的人。
只要人还在,钱总能挣回来,如果钱没了,朱家被排斥出权力中心,那朱家就真的没落了。
没权没势的家族,就算土地现在保住了,日后也会被人抢走。
没有权势保护的金钱,就是一个暴露在地面的金矿。
至于其他地主和世家会不会帮朱家,别开玩笑了,现在世家在朝中早就不是庄帝时期了。
他们支持齐王献王太子夺位,付出大半,最后却一无所获,元气大伤,四大家族中,目前最能打的就是朱家。
朱家要是倒了,别的家族明哲保身都来不及,怎么会有人想不开拿鸡蛋碰石头。
“舅父如此真挚的请求,不答应你,朕于心难忍。这样吧,舅父想必许久没有回故乡了,不如回家两年,等两年后,若舅父依旧想回朝中为大庄百姓做事,朕随时欢迎舅父回来。尚书令一职,就为舅父留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