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和平衡,哪怕只是虚伪而脆弱的,那时候尚且年轻的他都愿意去维持——那时候皇后还在,他内心或者把自己还当做一个可以有人为他遮风挡雨的少年郎,少年时候便不需要去深究背后究竟是如何,只需要草率又逃避地看着表面。
可是,人的感情并不会永远受理智控制,在他单纯又想逃避的时候,他在那么偶然又不应当的时间和地点碰到了江画,就好像是在茫茫黑夜中忽然点亮的一束光,他那时候便觉得心乱意起——现在回头去想,那或者不是一束光,而是困境沉浮时候漂到他身边来的浮木。
在皇后去世之后,他再没有了可以为他遮风挡雨的人,他必须要面对现实,他必须要把他所认为的平静和平衡打破,他和李章之间父子君臣两重关系之下,原本也许存在的父慈子孝变得不堪一击。他无数次想着放弃或者鱼死网破甚至一了百了的时候,是江画无数次让他重振作起来,那并不是直接了当的安慰,而是周到又贴心,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她让他感觉到,这世上并不是没有人在意自己。那些年的照顾对江画来说,或者不过是举手之劳,她一定只是为了报答皇后的恩情,所以才会对他们兄弟俩这样照顾——但对他来说,意义却并不同。
所以时间并没有让他对江画的感情消失殆尽,而是恰恰相反,或者最初只是惊艳,或者最初只是感激,天长日久,便渐渐酿成了不应当存在的爱。
如若江画这辈子不出宫,他便打算退守在原地把这份爱埋藏在心底——他不能让她为难,因为这世上对女人苛责,只会说她的不是。
可她从一开始就是决定要出宫的,甚至他们母后的遗命中也有那么一句帮她出宫,所以他很久之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在触手可及的皇位和触不可及的爱情之间选择了后者,或者她会拒绝,或者他最后会一无所有,但他仍然没有犹豫。
或者是上天垂怜,或者是他和她之间注定就是有这么一段缘分,他此时此刻知晓她的心意,他能感觉这辈子他似乎能有那么一次心想事成。
不过——他还需要更耐心一些,他知道江画和他是不一样的,不仅仅是男女有别,她不同于他从前经常见的那些女人,她的心没有那么大,她不似他的母后那样从小就被饱读诗书所以足够豁达,也不似贵妃那样女人心思深沉又精于算计,她虽然有倾城容颜,但她却是一个安静且没有太多欲望的人,这样的人她不会轻易交付自己的感情,她一定害怕受到伤害,所以她会在伤害到来之前提前回避。
所以,她此刻所有的拒绝和回避,甚至找官媒找夫君,都是因为她不认为他能给予他一个安稳又妥帖的结果,她有一百个理由告诉她,他们如果在一起会面对怎样的风暴,所以她提前退一步,那是她能想到的两全之法。
“我们可以试一试。”李傃没有松开与她交握的手,他看着她,他们目光相对,他能从她的眼中看到他自己的样子,他看到了自己的渴求,也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或者不用太久,我们也许能现那是错觉。”他觉察到她的手回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又或者,我们现此时此刻我们之间的情意并非只是出于冲动。”
江画沉默了一会儿,她现她无法拒绝李傃的这个提议。
他们的确可以试一试——许多事情不过是因为求而不得所以念念不忘,或者便是如他所说,当他们坦然来面对这份感情的时候,用不了多久就会现一切不过只是虚幻的假象。
于是她握住了他的手,她维持住了镇定的样子,她道:“那便先依你的意思。”
微风拂过,满室馨香。
湖上其他的画舫已经朝着对岸划走了。
启悟上岸去送走了赵官媒和顾知,擦了擦汗重上了画舫,便看到徐嬷嬷带着人全在画舫一楼,二楼楼梯口还让人守着不许上去,整个画舫鸦雀无声。
递了个询问的眼神过去,启悟又指了指楼上,徐嬷嬷摆了摆手表示不知道,又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朝着楼上看了一眼,似乎是有细细的交谈声传来,虽然听不清楚在说什么,但显然不是争吵,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徐嬷嬷旁边,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开口问:“要不要上楼去和娘子说一声,问问现在是跟着其他画舫往湖对岸去看荷花,还是往吴州城里面走准备回府啊?”
徐嬷嬷先往楼梯口瞥了一眼,然后才低声回他:“我不敢上去,怕那位郎君不敢对娘子生气对着旁人撒火,你要是不怕,你就上去。”
启悟顿时不敢吭声,他伸着脑袋往楼梯看了一眼,学着徐嬷嬷的样子在旁边安静地站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去了湖对岸的画舫又零零散散地回来朝着吴州城的方向去了,太阳开始往西下沉,这湖上荷叶镶上了一层金边,岸边的游人已经全都散去。
楼上传来了脚步声,启悟和徐嬷嬷一起抬头,便看到李傃几乎是春风得意的样子出现在了二楼的楼梯口那里。
“准备回城里吧!”李傃轻描淡写地吩咐道,“另外拿些糕点茶水上来,叫个人从岸上先回府去,准备好晚膳,娘子今天想吃白切鸡。”
徐嬷嬷和启悟忙应了下来,一边打人先上岸回府,一边就准备好了藕粉和荷香糕送了上去。
顺着楼梯上去,便见二楼的陈设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