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偏偏就是意外。
所以有恨不能怨,有怒不能,不能怨天尤人,只能怪自己。
夜已经越来越深了,她没有睡意——并非是半点也不困倦,只是她不想去睡,事实上她已经头疼欲裂,耳边甚至嗡嗡一片都听不真切身后的李章到底在说什么。
她需要休息,她知道自己需要休息了。
但她也知道她不能也不可以,她想守着仙仙,太医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听得明白,李章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也清楚,一切后果她已经心中有数,所以她不想走。
她想起来之前给仙仙起名字的事情,李章是想只起个乳名就足够了,总之以后会有封号,乳名只有父母兄长这样亲近的人会叫,于是她想了很久要起怎样的乳名,要朗朗上口,最好还能和李傃李傕的名字看起来一样,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兄妹。
她翻了很多书,最后才定下了“仙”这个字,她心想自己的女儿将来一定是会像仙女一样,漂亮又聪明,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阿英。”李章忽然拍了拍她的手,“你还是去躺一会儿吧,就在偏殿,只睡一会儿也好。”还是劝她去休息,“你脸色太难看了,让太医给你看看。”
她恍惚了一瞬,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如今除却李章之外,已经没人会叫她的名字了。没有人知道她闺名元英,也不会有人知道这名字的由来是她冬季出生,更不会有人知道这是她的母亲给她起的名字。
如若仙仙夭折了,将来在史书上也不会记她的名字,最多剩下的是某帝长女封号长乐这么几个字而已。
而如若她将来能上史书,约莫只剩下一个某帝皇后王氏。
或许是这漫长的夜晚和难耐的头疼让她已经开始胡思乱想。
“依着规矩……仙仙可以葬在皇陵中,与你我一起。”她回头看向了李章,“应当还有墓志——你来写吗?或者让太子来也可以。”
李章沉默了一瞬,道:“这自然由朕亲自来。”
“她喜欢漂亮衣服,到时候可以多随葬一些。”她重看向了自己的女儿,“还有饰,她上次看到我的凤冠,就爱不释手。”
“说这些还早。”李章说道,“说不定等会吃了药,仙仙就好起来了。”
“我从前听说过这病症,是好不了的。”她摇了摇头,“不必骗我,也不必为难那些太医了——”
李章沉默了下去,他不知要说什么,只是顺着皇后的目光也看向了床上一动不动,就连呼吸都微弱到无法察觉的女儿。
“如果仙仙与我一起去元山宫,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皇后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重看向了李章,“你是不是也这么想过?”
“只是意外,谁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意外。”李章并没有回答皇后的问题。
“如果老四没有往元山宫跑那一趟,你是不是准备一直瞒着我,瞒到最后?”皇后似乎也并不想知道前一个问题的答案,她目光在李章身上逡巡许久,最后落到了远处偏殿门口那些挤挤挨挨站在一起面上全是惶恐神色的太医们身上。
“朕并非冷酷无情连儿女都不眷顾的人。”李章仍然没有正面回答,他语气几乎能算得上是平静了,“这意外朕并没有料到,当然了,如若能料到,那也不是意外。”顿了顿,他看向了皇后,“朕知道阿英伤心,但年岁还长久,朕与你将来还能有其他的孩子。”
皇后出一声讥讽的笑,并没有接着李章的话说下去,她重去看长乐,觉得眼前似乎有些恍惚,恍惚到她眼前会出现十几年前的情形,眼前的长乐一会儿是太子的样子,一会儿是吴王的样子,她一时心惊一时茫然,最后往后仰倒。
李章愣住,他下意识上前一步接住了皇后。
他忽然现皇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轻飘飘的好像随便用点力气就会碎掉。
江画是半夜被徐嬷嬷叫醒的,事实上她原本也没有睡下太久。
从床上起来,先扫了一眼墙边的更漏,是快到四更,她随手把头挽在脑后,然后看向了徐嬷嬷,问道:“是长宁宫出了什么事情?”
徐嬷嬷一边急急忙忙地给江画穿衣服,一边快说着事情:“皇后娘娘晕过去了,现在太医在长宁宫,圣上也在长宁宫。圣上让您去长乐殿下那边照看一二。”
江画愣了一瞬,这显然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了,于是便也不多问什么,只迅穿戴收拾好了就往长乐公主住的妙音宫去了。
滂沱大雨的夜晚,灯笼的光芒显得微弱。
徐嬷嬷打着伞跟在轿子外面,每过一道宫门就要把对牌拿出来给守门的内侍查验。
从宣明宫到妙音宫原本不算太远的距离,却因为这样一道一道的宫门隔开,似乎变得遥远极了。
坐在轿子里面,江画听着轿子外面的动静,心里想着的是规矩二字,哪怕这样人命关天的时候,还是要依着规矩办事。
一路这么胡思乱想着到了妙音宫外面,她还没来得及让人进去通传,便见着宫中原本应当伺候在公主身边的宫女内侍满脸泪痕地扑了出来,他们看到江画,似乎就好像看到救命恩人一样,飞快就拉着江画进到了妙音宫中,
“淑妃娘娘来了。”为的是长乐公主身边的白嬷嬷,她是认得江画,并也知道江画很早就在帮皇后处理宫务,故而对江画还有几分亲切,尤其是这样情形下,公主病了皇后也病了,皇帝李章让江画这个淑妃来照应妙音宫,这能说明太多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