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刚从马上下来气还没喘匀,也或许是因为方才骑马跑来跑去太过于消耗体力,他忽然觉得自己脸上有些烧,脑子有些嗡嗡的,不知道这会儿到底要怎么办了——这么一瞬,他倒是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在宫中时候他每次去长宁宫都会有各种避嫌。
这避嫌二字从心头扫过,李傃微微僵硬了一瞬,只低头看着茶水,半晌没说话。
皇后看了太子一眼,似乎有些迷惑他为何忽然拘束起来,思忖了片刻,便朝着江画温和地笑了笑,道:“去元山宫路上还长的很,你去屏风后面的软榻上休息一会儿吧!”
江画闻言放下了手中茶壶起身,向面前皇后和太子行了礼,便退去了屏风后面。
李傃听着脚步声走到屏风后面,微微松了口气,才拿起了面前的茶盏喝了口水定了定神,接着抬头看向了皇后:“母后这次要在元山宫住多久?”
“最少要住到中秋吧!”皇后不急不缓地说着,“天气热,便多住些时日。”顿了顿,她看着李傃,又认真道,“你在宫中多照看你四弟和仙仙,尤其是老四,看着他不许他带着仙仙到处胡闹。”
李傃忙道:“母后放心,我回宫后就看着四弟念书。昨天父皇也说起四弟旬考考得一塌糊涂,大概是要准备给他抓一抓学业了。”
皇后笑了一声,道:“老四在耍小聪明,你去点一点他,就说让他好好想想那天在长宁宫和我下棋的事。”
听着这话,李傃抬头看向了皇后,似乎是内心有些挣扎的模样,好半晌才道:“母后,之前四弟与我说……贵妃……”话就开了个头,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而看向了屏风的方向,又把话咽了下去。
皇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倒是一叹,她忽然觉得太子真的被教养得实在太谦虚谨慎敦厚文质了——规矩吃进了肚子里面,样样儿都是按照礼法来的,如若现在换了是小儿子李傕在这里,他就不会在意这车里还有个江画。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呢?既然能让她在车里,还让他上车来,还敞开了这样说话,那就说明了此人可信,并不需要忌惮。
对于太子这个身份来说,这当然无可挑剔,但这世上最讲规矩的是帝王家,最不讲规矩的还是帝王家。李傃这样文质彬彬温良恭俭,大约是李章想看到的,但却不是她想看到的。
想到这里,皇后又看了李傃一眼,见他是有些拘束地低头看着茶水,忽然又意识到了一些什么——或许并不是什么规矩礼仪之类的让他这会儿欲言又止,她瞥见了李傃红通通的耳根,倒是一下子明白了。
知慕少艾人之常情,在宫中时候常常有各种避嫌也正因为如此。
她倒是不好再责怪李傃这会儿各种拘谨,倘若依着常理,早早儿给李傃娶妻生子,漂亮女人见多了哪里还会有这种事情生?要怪也只能怪李章各种忌惮,生生把李傃耽误到现在。
“知道为什么我要带着她出宫吗?”皇后略一思索,倒是决定把这事情先给说开了,省得儿子琢磨这些事情总不自在。
李傃摇了摇头,道:“昨天父皇原本打算让母后把仙仙也带上,但听说母后要带上淑妃,就没让仙仙一起。”
“她是安国公府送进宫来的,你舅舅送她进宫,原本心中有别的算计。”皇后说道,“你父皇想试探一番她到底所知多少,又想猜测一下我究竟知道多少,于是封了她做淑妃。”
李傃听着这话,情不自禁又朝着屏风方向看了一眼,但隔着屏风当然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又把目光收了回来。
“她的确知道一些事情,作为酬谢,我带她出宫来,并准备让她离宫做个自由自在的人。”皇后把话说完,然后认真地看着李傃,“你觉得母后做得对吗?”
原本李傃只是随意听着,但听到最后,他整个人愣住,好半晌没说出话来——他根本就没往这方向想过,这会儿听到都觉得惊世骇俗,什么时候进了宫的妃子还能出宫?而且还是皇后帮着让她出宫?
但他却也不傻,这话在他心里转了一圈,又联想到最近宫里生的事情,面色渐渐沉重了起来,好半晌方道:“若真如此,母后应当把她留在宫里才是,将来说不定也能是个助力。”
“并不需要。”皇后不动声色地看着李傃面上神色,又听着他说话语气,便知道他已经渐渐把心思调整了过来,“她心思单纯,在宫中过得也艰难,加上年纪又小,我不忍心看她在宫里磋磨一辈子,索性就让她出宫去,省得将来在宫里不小心做错了事情,还难以收场了。”
李傃面上露出了几分怜悯,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来,道:“可宫外的日子哪里比得上宫中呢?再说,若这安排让父皇知道,恐怕父皇要震怒。”
“那便不叫他知道就是了。”皇后淡淡笑了一声,语气相当放松,“宫里这么多妃嫔美人,淑妃不值得他放在心里,之后还会有更多美人进宫来。”
李傃沉默了一瞬,又往屏风方向看了一眼,他知道皇后想做的是什么了——今年是采选的年份。
本朝祖制采选是两年一次,之前几次的采选都是匆匆走了过场,并没有往宫中多添什么人,甚至连着有好几年是放了宫女出宫。
皇后这话的意思就是,今年的采选一定会有很多女人进宫,所以她才会说淑妃不值得他的父皇放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