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琰被变相软禁在了登闻检院的牙房之中。
牙房年久失修透风撒气冰冷刺骨,几乎可以呵气成冰,但贾琰心中却好似燃烧着一团火,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
本身的个性加上前世军中多年血与火的锤炼,早已练就了他愈挫愈勇、在逆境中披荆斩棘的坚强意志,前路越是凶险,斗志就越加旺盛。
当然,李氏为子计深远的后招也给了他极大的信心。
他相信李氏留给少年的自保筹码不止目前已知的这些。
她爱子心切,如此心思缜密,连最终关头给少年保命的银子、逃命的路线和长远的打算都谋划设计妥当,不可能连伐登闻鼓的风险都考虑不到。
譬如她故意留下的足以让贾珍万劫不复的致命铁证,就能说明一切。
出于警惕和谨慎起见,贾琰起初并未刺出这最后一剑。
后来意识到皇帝插手,天威赫赫,检院官吏再无舞弊之机会,他便再不犹豫。
皇家的御窑贡品流出宫去,或许早就是世人心照不宣的事实,但没有人敢去轻易触碰这背后的利益集团。
所以马平禄才说贾琰将这天捅了一個窟窿出来。
贾琰透过窗户望向外头,见登闻检院的吏员聚集在院中面色凝重,个个缄口不言。
……
郑建昌刚下值在出宫回府的半路上,被马平禄骑马追上。
闻报,郑建昌面露惊骇之色。
江西御窑这些年所出贡品产量颇多,所以内侍省采买局的管事太监也不知何时起就动了歪心思。
内外勾连,不断将宫中积年库存销往宫外谋取暴利。
京师权贵之家,哪家府上没有几件御窑出的珍品瓷器……何止一个贾家!
久而久之,这就形成了固定而完整的利益链条。
在这条利益链条的最顶端,涉及一位级大人物。
这是朝野上下对此心照不宣缄口不言的主要因素。
这里面,水深着。
奈何这潭浑水,让一个复仇心切的少年给无意中搅动起来。
郑建昌面色变幻,嘴角都在颤抖。
若有选择,他一定不会触碰这种事。
可那少年伐了登闻鼓已惊动天阙,作为登闻检院的最高主官,无论如何他都很难置身事外。
“马平禄,你先回去,此事到底该如何处置,容本官思量一二再说。”
“下官遵命!”
马平禄走后,郑建昌的软轿停在路边良久,才再次起轿,调转方向火回宫。
郑建昌再三权衡,觉得这事已压不住了。
只能上奏皇帝,看皇帝如何裁处了。
事实上,此刻的雍熙帝已经下山离开了翠微殿,返回了延福宫的御书房。
他的龙书案上,摆放着的赫然正是贾琰伐登闻鼓递交的两份诉状。
雍熙帝面上古井不波,但伺候在御书房一隅的大内监康晋却是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
作为雍熙帝当皇子时就开始追随的心腹太监,康晋比谁都清楚这位主子的个性。
他越是表现得如此沉默和无动于衷,越加说明他内心深处的震怒。
这位当年并不被世人看好的庶出皇子,在充斥着明枪暗箭和血雨腥风的夺嫡之战中从容胜出,又在登基后三载之内稳定朝纲大权独揽,足见其城府和手段。
御书房中的气氛凝重,但片刻后,雍熙帝突然轻笑一声道:“老康,这少年文采斐然,这笔字更见功底。
难怪人称江南神童,果然盛名不虚。
朕看来,居然有几分欧体的风骨和神韵呐。”
雍熙帝所说的欧体,便是乾盛朝宰相欧阳志所创,论书法堪称国朝第一。
康晋还未及回话,雍熙帝却是自顾又道:“此子小小年纪,着实胆大包天,居然敢在皇城伐登闻鼓。
而且他居然准备了两份诉状,分步为之,足见其心机深沉,心思缜密。
还有,朕实在想不到,一个小小的三等威烈将军竟是如此践踏律法,作恶多端。
天子脚下,草菅人命,无恶不作?
康晋,朕竟不知,这群光武武勋之后,都已经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吗?嗯?”
康晋听得出皇帝平静的语气中蕴藏着的怒火,他额头上冷汗直流,躬身拜了下去:“陛下,奴婢失察,奴婢有罪!”
雍熙帝淡然一笑,没有回应。
见皇帝不予理会,康晋心中更加忐忑不安,直接跪倒在地,垂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