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意到谢安双的情绪变化,邢温书掠过一瞬意味不明的笑意,接着状似不经意地说:“不过我之前偶然听到过这曲子的初版,调子比如今忧伤些。据说是他希望当初遇到的那位小孩能有更自在的未来,所以把基调都改了。”
更自在的未来……
谢安双垂着眼睫,心情略微复杂。
邢温书在这时把话题重拉回来,似是真的只是随意提了一嘴,又道:“埙的音色更适合初版,我此前也跟着学了下初版的吹奏,你要不要听听看?”
谢安双点点头,之后便被邢温书拉着到附近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这边用来当装饰的大石头比较多,谢安双随意挑选一个位置,背靠大石头席地而坐后,邢温书就坐在他旁侧,轻轻吹奏起手中的埙。
缥缈而空荡的乐音从埙的音孔中缓缓流淌而出,起初是平静而和缓,音调绵长悠然,如同春日拂过池塘的微风,和煦平缓。
但是在一个转音之后,曲调的节奏变得比起初快一些,却罩上了若有似无的忧愁,很浅淡,又令人无法忽视。宛若低低沉吟,飘荡在空旷寂寥的原野中,环绕着一个孤单寂寥的身影。
只是在浅浅的忧愁之下,还有一缕似是安抚,似是鼓励的清扬。
这个版本的荷畔比起谢安双后来听到的要更显稚嫩,可也更有感触,恍惚间甚至让他以为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午后。
春雨初歇,暖阳乍现,独自躲藏的他一抬头,便看见一束暖洋洋落在他心间的光亮。
谢安双无意识抱起双膝,习惯性地将自己藏在石头的阴影当中。
恰巧此时一曲奏毕,邢温书放下手中玉埙看向他的方向,就见他整个人都缩在月光照不到的阴暗面,似乎还未能回神。
邢温书眸色微暗。
方才小孩没出事之前,他也是这样躲在树叶遮盖的黑暗中,静静看着光亮下玩耍的小孩们。
其实他早在得知谢安双去了贤妃宫殿时就猜到谢安双今夜应当会出宫,在皇宫到京城繁华区域最近的必经之路旁潜伏着等到了谢安双,然后便一路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他还记得,谢安双看着小孩们玩耍时面上带着笑意,那时候的他显然很开心。
他的小陛下所求,或许也不过是个孩童欢乐,百姓富足的生活之景。
之前那一日早朝时他往谢安双的方向看过一眼,当时他就看出,谢安双不是真心想做这样的决定。
相处一月的时间,他早就看出谢安双只有在情绪波动过于强烈的时候,才会以冷漠的姿态把所有情绪都藏起来,不让外人觉。
那日在大殿中的谢安双就是这样的状态。
他不想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他还是在百官面前这么说了。
就如同他明明心系百姓,却偏偏要做出昏庸放荡的表象来;他明明就是当年荷塘畔的那个小孩,却偏偏要否认。
他的小陛下还真是秘密重重呢。
邢温书将心绪收好,扬起笑脸一副十分不正经地模样问:“怎么突然不说话啦?是不是被我的技艺折服了?”
谢安双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稍稍偏头:“没有,我只是在想事情。”
“什么事情让我的安安这么不开心?”
邢温书坐在大石头上,屈起左膝,单手托腮,笑着看向谢安双的方向:“说出来说不定会好受一点哦。”
谢安双原本没有想说出来的打算,只是在抬头看到身侧人眼底温和的笑意时,恍惚间又想起了邢温书。
平日里邢温书就总是这样看着他。在某些时候,温然总是和邢温书很相似。
谢安双收回视线,继续抱着自己的膝盖,抬头看着不远处银白如雪池的月光,忽然开口道:“你会讨厌什么样的人?”
“嗯?”邢温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怎么突然问这个?”
谢安双仍然看着前方,声音变得有些沉闷:“我想让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彻底讨厌我。”
几乎是在问完的同时,谢安双就后悔了。
他站起身拍了下衣摆,说:“算了,当我没问。今日多谢你的曲子,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说完,他丝毫不给邢温书反应的时间,运起轻功径直离开,独留邢温书一人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依照小陛下方才话里的意思,他的小陛下……是希望他讨厌他?
第41章
当夜回到皇宫后,谢安双就干脆直接在栖梧殿的密室里休息了一夜,到次日回到长安殿时,一眼便看见等候在门口的邢温书。
“见过陛下,陛下日安。”
邢温书还是和平日一样的神情,温和得体。
谢安双脚步稍滞,片刻后才走过去,开口说:“邢二公子近日倒是殷勤。”
邢温书浅笑着回应:“毕竟臣并无他务,自当将心思当放在照料陛下之中。”
谢安双看他一眼:“你这可是在怪孤?”
“陛下说笑。臣愿遵循陛下一切旨意,自然不会因陛下的指令心存怨怼。”邢温书回答得依旧恭顺,“能留在陛下身边,便是臣之荣幸。”
听他真诚的话,谢安双一副并不相信的模样,反问:“邢二公子说得倒是轻巧。若是孤免除你的职务,将你贬谪至偏远之地,你也乐意?”
邢温书回答:“那臣自会尽忠职守,尽臣一切能力找到机会,回到陛下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