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还虎虎生威,今天怎么尽低着头了?”淮南王带着笑意说了一句,双澄这才抬起头来。
光洁如水的地板中央铺有厚厚的百花绒毯,临窗摆着暗红木质镶石几案,淮南王正枕着深褐垫子斜倚于其后。这屋中设有暖炉,他只穿着深紫联珠团花纹的锦袍,帽簪两侧金缕长缨垂及肩头,在近旁琉璃灯的映照下闪出熠熠光芒。而在那几案右侧则有一名绿衣女子垂而坐,纤指拨动间,琵琶曲声铮铮入耳。
双澄敛容道:“那天在亳州大牢是情不自禁,如今小人已经不会再对王爷无礼了。只是不知道王爷要小人过来,为的是什么?”
淮南王屈着右腿,一手支着身子,一手持着茶杯道:“说是不会对孤无礼,可孤叫你来,你却还胆敢询问理由,这还不是不懂礼数吗?”
双澄一滞,觑了他一眼,委屈道:“王爷说哪里话?小的只是不知道自己有何值得劳烦王爷特意派人来请……”
她话还未说罢,淮南王已笑着朝那绿衣女子道:“你看看,难怪我那皇侄对她另眼相看,果然这眼波含怨,秀眉微蹙,有一种说不出的楚楚可怜,怎不让人心生疼惜?”
绿衣女子停下弹奏,但只很快地朝着双澄瞥了一眼,便又低静静坐在那儿。
双澄心脏砰砰直跳,淮南王这样说,分明是直接点破了她的女子身份,但却不知究竟有何用意。此时淮南王又举了举手中茶杯,道:“孤知道那太平醮还没结束,你作为随从也不能饮酒,便特地找你来此茶肆。坐吧!”
竹帘后的宫装侍女随即上前请双澄坐下,并为她斟茶。双澄局促道:“小人只是个随从,怎么能在这儿跟王爷饮茶?我……我还得回去给九殿下送药,要不王爷咱们改天再叙?”
淮南王一皱眉,支起身子提高声音:“就你坐下就坐下,怎那么多废话?”
双澄只得屈膝跪坐在另一张几案后,望着清茶不语。淮南王挑眉道:“听说你叫双澄?去年我回京时在端王府中小住过两日,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第36章琵琶旁畔且寻思
双澄攥着袖子道:“小人是近才被提拔上来的,以前只干些杂役,因此王爷来了也未必会见到小人。”
“哦?”淮南王拂了下衣衫上的褶皱,淡淡道,“那端王为什么会将一个年轻的小娘子扮作男子留在身边,这次又送到了令嘉这儿?我倒是素未曾听说过他们兄弟两个还都有这等奇怪癖好。”
她心跳如鼓,勉强笑了笑道:“这不是因为扮作男子更方便出行吗?端王与九殿下实在没什么特别的用意,王爷不要误会。”
淮南王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忽又道:“听你口音并不是汴梁人,原来住在哪里?”
她犹豫了一下,如实道:“真定府下辖的苍岩山。”
“家中还有何人?”他饮了一口茶,悠闲道。
双澄看了看淮南王,“没别人了,就我与师傅相依为命。”不等淮南王追问,又道,“王爷为什么问起这些来?”
他一哂,放下杯子道:“孤关切皇侄身边到底待着什么样的人,有何不对?”
双澄抿了抿唇,挺直腰身道:“我对殿下忠心耿耿,哪会有不轨举动?”
淮南王扬眉道:“着急什么?孤还未派人去查你底细,你倒先摆出大义凛然的模样了?我那九皇侄人虽聪明,但心地太善,孤在此也是提醒一句,你既然追随于他,就要保他平安。至少在回到汴梁之前,不可再出什么差错,你能否做到?”
双澄愣了愣,回答得掷地有声:“那是自然。只要有我留在他身边,就不能让其他人来进犯!”
“如此甚好。”淮南王拊掌,又向那近旁的绿衣女子道,“凌香,我知你祖籍也是真定府,今日与这位双澄娘子在他乡偶遇,倒算是一种缘分。”
始终低静默的女子此时才轻声答道:“难怪起初听小娘子说话,奴便觉得有亲切之感。”
她语声轻柔动听,如清泉潺潺,双澄听了,不觉朝她望去。摇曳的灯火下,这位唤作凌香的女子如黛云,珠钗轻漾,看上去虽并不十分年轻,但神情温婉,眉目娟秀,别有一番风致。
“你……你也是真定人?”双澄不由问道。
凌香微微颔,轻启朱唇:“奴虽也是真定人,可惜却客居他乡多年,已不记得故乡模样。每每想来,总是深感遗憾。”
双澄见她神情中始终带着怅然之色,不免同情道:“那你不能再回一次故乡吗?”
凌香看了看淮南王,低道:“奴身在乐籍,本是贱民,依仗王爷抬爱才能随侍左右,又怎能再有他想?今日得见故乡之人,为表寸心,奴为双澄娘子弹奏一阕真定古曲,还请娘子勿要见笑。”说罢,轻调音弦,点染蔻丹的指甲从容划过。
那乐声铮铮如金铁交戈,淙淙若山泉飞溅,快时激烈而不散乱,慢时细腻而不滞怠,好似雨打铜铃,珠玉起落。
饶是双澄不善音律,也听得入神。淮南王亦静静饮茶,手指依着那乐曲节奏轻轻敲击桌面。凌香秀眉微蹙,目光忧郁,此时曲声已越急骤,如雨打芭蕉,风卷铜铃,一声声震得人心跌宕。忽而指划当心,曲声断绝,余音萦绕。那灯火为之摇动,吐出赤色亮光,映出一室璀璨。
凌香垂着眼帘,怀抱琵琶俯躬身。双澄心有所感,还待问她几句,外面已有人道:“启禀王爷,守城士兵来报,说是太清宫那边派人过来寻找双澄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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