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扬了扬唇角却不说话。她到他近前,扶着椅子半蹲在地上,“怎么那样高兴呢?因为我夸你了?”
九郎摇头,将她头上的狐绒风帽掠下,道:“你在这坐一会儿暖暖身子,我听你说话时鼻子都是嗡着的。”
她不好意思地侧了侧脸,浓浓的睫毛在光影里扑过一道痕迹。九郎拉过另一张椅子,看她坐好了,才扶着桌沿从里侧取过一只铜鎏金錾的手炉,“给,还未曾冷掉。”
那手炉是黄铜制成,炉身上攒着金丝描刻出的乘龙飞凤图,顶盖镂空雕着层层叠叠的云彩,甚是富丽华贵。双澄接在怀里,只觉暖融融的,便晃着双脚坐在那儿。
她饶有兴致地看手炉上的雕花,九郎则在灯下静静地看她。
火苗晃动了几下,双澄忽又抬头道:“你那会儿说在这里给人祈福,也是真的?”
他淡然道:“是替我母后,她去世后宫中不甚太平,嬢嬢与爹爹便将我送了出来,说是到这宫观诵经打醮,可以早些让母后入登仙庭。”
“那就独自在这儿住了三年多?”双澄错愕了一阵,垂下眼睫道,“听冯高品说,后来你病了,他们才接你回去……可我觉着你怎么现在也不怪他们?”
“那不然呢?”他顿了顿,“身在大内,许多事情不能由着自己所想所愿。再者说,这样类似的事情见多了,也就渐渐麻木。怀着怨恨又能怎样?只是自己心中明白即可。嬢嬢在大多时候待我好,也就足够,我并不会去争什么。”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不曾真正了解皇家大内到底是何等样,但从以往听说的来推测,那应该是个规矩至上,极度森严的地方吧……
他似是不愿再说这个话题,独自在灯下研着墨,双澄见他情致略显低落,便央告道:“以前那个九连环可还在?”
九郎看看她,不言不语地站了起来,却没拿拐,撑着桌沿走了几步,低身去开窗下的一只红木箱子。双澄不觉也站起来,看着他的背影小声道:“这样不会摔倒吗?”
他顾自翻着箱子里的旧物,“不会,我自己在房里就不喜欢用。”
“可你脚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吧?”
“已经不怎么疼了,再过几天就能不用敷药。”他说话间,已从最底下翻出了一个匣子,打开一看,正是银色的九连环。双澄惊喜地趴在他身边,“真的还留在这儿?”
“那时候没带回宫。”他将九连环递给她。双澄摆弄了几下,那些银环还是串在一起,她握着晃了晃,听那清脆的声音。“还是不会解。”她笑着交到他手里,“你来。”
于是他便坐在她面前,安安静静地替她解开一个又一个银环。末了,还剩四个串在一起,他将那些解下的银环摊在手中,道:“还需要好几十个步骤,今日已经晚了,等有空时再教你。”
“你不会是自己也解不开了吧?”双澄努起嘴。
他失笑:“怎么会?你看看这夜色。”说着,他将窗子推开了小半,外面已是月上中天。双澄讶然:“怎么不知不觉就那么晚了!”
“回吧,你身体还虚弱,本不该待那么久的。”他放下九连环,见双澄要脱下那斗篷,便抬手制止了她,“等我片刻。”
她不明所以地留在了屋里,九郎独自出了门,没过多久便又回来,身后还跟着冯勉。双澄见了冯勉有些赧然,冯勉却还是笑呵呵的,朝她一躬身,道:“九哥让我送你回去,这斗篷由我带回便可。”
她红着脸点点头,向九郎轻声道别后,跟着冯勉出了小院。
一路上冯勉什么都没问起,双澄也不好意思说话。两人安安静静走了许久,经过映月井之后,双澄已望见前面的竹林,便请冯勉可以就此止步。冯勉却道:“还是将你送到房前,再说在这里取下斗篷也会着凉。”
双澄推脱不过,只好让他陪着穿过了竹林,她在小院门前解下斗篷交还给他,冯勉向她告辞后便匆匆离去。
乍一卸去了斗篷还真有些冷,她抱着胳膊钻进了屋子,关门时却听院墙方向有轻微声响,像是有人踏碎砖瓦。双澄一惊之下探身张望,可四下里寂静无人,高高的院墙上亦是空空荡荡,唯有月光如水,照得一地清寒。
她疑惑不已,又等了半晌见还是没甚动静,便关上门回到了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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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几天内,太清宫众道士继续那太平醮的仪式,九郎还是循例前往太极殿进香。双澄病愈之后,依旧以少年的装束随同其他侍从守在殿外。因九郎不能随意走动,她与他只能在入殿与出殿时相互见到,而周围人员众多,两人即便相见亦不能交谈,双澄甚至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但她却觉着这样也不碍,只要知道九郎就在殿内,而自己守护在外面,就不会怅然失落。
第四日午后,九郎才从偏厅出来准备进太极殿,一名小道士匆匆赶来,说是门前来了许多人马。
近旁道人们面面相觑,九郎却道:“应该是皇叔到了。”正说话间,自大门方向行来两列卫兵,其后便是风采翩然的淮南王,身后有数名幕僚紧随。与那日在亳州略有不同,今日淮南王穿着素净的白纹锦缎长袍,腰佩大带,束银冠,更衬得脸容如玉,眉峰上挑。
“皇叔怎没让此地县令陪同而来?”九郎带着冯勉等人上前迎候,淮南王抬手一笑,“本是虔心进香之事,哪还需那些官员陪着?我看你亦是轻车简从,若我这个做叔父的还有意作态,岂不是叫人非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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