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世潇担心的正是水患之后的瘟疫。
原本得自月光城的消息,说是当地灾民都已由朝廷出资安顿了,可没想到,接连几日的特大暴雨,把朝廷统一安置灾民的临时住处也给淹了。城里一下子死伤无数,当地县衙还未来得及想出应对措施,余下的灾民都纷纷涌去了南域最大的南离城。
乔世潇接到消息后,立马派人腾出公祠,公祠檐下撑起油毡布挡雨棚,架大锅熬稀饭,临时接济灾民。
可随着越来越多的灾民涌入,好些因为淋雨受寒、饥饿多度,纷纷高热倒下,死亡人数也不少。
当地棺木脱销,后续的死者,都是被亲友芦席一卷草葬了事,有些无亲无眷的甚至就倒下在街头,无人去为他们准备后事。
这么一来,南离城的本地居民开始人心惶惶,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乞讨的、哀嚎的、死的、病的,大家都关门落锁,若无必要没人敢再上街。街上林林总总的店铺也都紧闭门锁,被上门打劫、砸抢的灾民搞怕了。
所以他当机立断,关城门,严进严出,进来的灾民,一律要先接受检查,但凡染上风寒等各种病的,被安置在城外的简易棚里,有大夫看诊治病,没病的灾民又分两类,一类是体格壮硕的成年男子,被府衙暂时收编入临时护卫队,配合府衙对灾民进行管理,另一类是老弱妇孺,被安顿在公祠里,公祠不够住了,就借用停课的私塾、学堂,一切以度过这次水患危机。
如果月光城整个城都成了水城,即便大水退去,也需要好长一段时日重建,所以,南离城不能乱,南离城若是也乱了,将会有更多的灾民继续南移,很快就会涌入灵秀城。而灵秀城里有他最爱的家人,万不能被乱民潮搅到,所以,他必须把“乱”,终结在南离城。
阙聿宸阅完信后,和乔世潇的想法一致。
当务之急,就是安顿好南离城里的灾民和当地百姓。
月光城撑不久了,就连月光城的县衙都遭水淹了,大小官吏都携家当做鸟兽散了,品阶在身的知县,顶着七品官衔没法逃,不然日后论起罪来,像他这样弃城逃亡的县令,轻则丢命,重则可是要诛九族的。
所以,他把妻女送去了明州城的丈母娘家后,只身来到了南离城,打算全听乔世潇调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他一介七品县令,听知府大人的准没错,即便真错了也轮不到他来当责。
就这样,月光城彻底成了一座空城,大水几乎漫过城门,举目望去,水面飘满浮殍,偶有饿到找不到吃食的猎鹰,尖啸一声,透过雨幕俯冲至水面叼走浮殍,再听不到除了雨声之外的任何声响。
“照此下去,大雨一旦停歇,必定会爆瘟疫。”快马加鞭赶至南离城商讨的阙聿宸,凝视着桌上摊开的南域城池图,拢着眉宇说。
“我就是担心这个。”乔世潇走到他身边,食指轻点地图上的月光城,道:“月光城虽小,可要组织人手去捞浮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如今连灾民中的成年男子也都被组织到城里城外的护卫队中了,要从中分出人手来着实不易,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既然月光城建城也有百来年了,如今既成一座空城,被污水浸泡过个把月后,房屋宅邸想必也撑不了多久,不如就弃而不用,直接焚火烧城,以防瘟疫蔓延,顺便把整座城池的地基堆高,免得每年雨季都要为水患一事烦心。”
阙聿宸听后,沉默半晌,缓缓道:“对百姓来说,这固然是件好事,可整座城推倒重建,还要安置妥当原城百姓,花费方面必不会少,朝廷,会肯吗?”
朝廷若是迟迟不肯,月光城的现状又不容延缓,到头来,头疼的还是南离城和乔世潇。而若是朝廷点头,受益的也是月光城的黎民百姓,和南离城、乔世潇没有分毫关系,试问,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哪个城池的知府、知县愿意揽上身?
“既是于民有益的事,朝廷为何不同意?总比南域一带全被瘟疫肆虐、甚至涌往北方的好吧?”
乔世潇经过几日的深思熟虑,觉得重建月光城是目前看来最妥当的决策,当即,揽着阙聿宸的肩,正色道:“阿宸,这事你不必烦恼,也不必介入,你只管守好灵秀城,胡喜洲这人虽然懦弱无能了点,否则,也不会一连十三年都只是个七品小县令了,但这人有一点还算靠谱,就是出点会以百姓为重,所以,你尽管用他,务必把我们的家园守好,孩子们,都交给你了!”
阙聿宸眉宇微皱,深睇着他:“你真的决定进谏?”
“嗯。”乔世潇郑重地点了点头:“其实,在你来之前,我也只是个隐约的设想,还不是很确定,不过看到你,不知怎的,就浑身勇气倍增,我知道你近日一直在忙防御海盗的事,御敌上我不如你,为民上,我怎么的也要出点力才成。不然,我这个知府未免做得太轻松了,很多事,风一人就能搞定,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富有挑战性的事来做。”
听他这么说,阙聿宸眼底浮笑,拍拍他的肩,说:“既然决定了,那就试试吧!反正还有我呢,实在不行,我们就自己出资建城。”
乔世潇一怔,继而失笑,朝阙聿宸肩头捶了一拳:“好家伙!差点忘了你还有御赐的万两黄金呢!怎么会差钱呢!”
“别老惦记着我那点钱。”阙聿宸白了他一眼:“我那是准备用来拓建灵秀城的,钱再多也不经花。再说,我不信你手头没钱,前阵子听辛安在信里说,你走后,乔家人在四处哭穷,甚至还跑去皇上那儿,似乎是想说服皇上宣召你回去。别告诉我乔家产业在你走之前都岌岌可危了?”
乔世潇嘿嘿笑了两声,挠着头说:“那个,你也是知道的,乔家那些产业,都是我一步一个脚印拓出来的,他们以为我不受皇上重用了、不做乔家主事了,连带着那些产业也该交出来给他们打理,想得倒是挺美,成啊,我就顺从他们的意思,交出来了,可能否继续经营下去就不是我的事了。兔子惹毛了还会咬人,何况我从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是他们自己一直以来都看走眼了,以为我就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我们家,牺牲大姐一个够了,我绝不会步她的后尘,被家族继续剥削利用……”
闻言,阙聿宸拍拍他的肩,劝道:“可那里,好歹还有你娘。”
对于乔家其他人,说实话,他也的确不怎么待见,可乔老夫人却对他不错,他在北关的那些年,母亲也得过她的不少帮助。
“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接我娘了,估摸着这几天也该到了,不过月光城这事一出,我打算等她一到就派人送去灵秀城,正好,澜儿一个人带元元比较辛苦,娘来了也能搭把手。”
一听乔老夫人被他接出来了,阙聿宸也跟着松了口气,笑着道:“这下好了,我娘也有个伴了。不过,你父亲肯放她过来?”
乔世潇轻嗤了一声:“他当然不肯了,还等着皇上宣召我回去,任殿大学士、好继续光耀门楣替乔家赚体面赚银子呢。我让娘借口说南下来劝我回去,他二话不说就放人了,不过还是派了几个随从,名义上保护娘,实则嘛,是想趁机监视我和娘。不过一出逐鹿就被我的人甩掉了。”
两人正说着,风书易叩门进来,欣喜地对乔世潇说:“大人,老夫人的车马到城门口了,马上就能进城。”
乔世潇一听,原本还拉着阙聿宸在聊天的人,瞬间就窜没了影。
阙聿宸见状,和风书易相视一笑,也跟了上去。
路上的时候,阙聿宸问了风书易的近况,得知一切都好,才放心地点点头,“月芽得知我要来,给你准备了好多东西,一会儿你随我去取。”
“月芽她……自己还好吧?”风书易谢过后,弱弱地问了一句。
阙聿宸似笑非笑地睇他:“要是惦记她,你就去写封信,我给你捎去。度快啊!我可能一会儿就走了。”
“是!”风书易欢快地跑去写信了。
来到南离城后,他一直在忙,特别是近段时间,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别说写信了,连想她的时间都没有,这会儿趁主子爷在,写几句家书捎回去也好,免得月芽担心。
乔老夫人一行人从逐鹿到南离城,除了临夜了找客栈投宿,其他时候几乎一直在赶路,因而,乔老夫人的神色看上去有些疲倦,不过看得出来,心情很好,也是,能和儿子团聚了嘛。
乔世潇接到她后,和她说了城里的现状,然后又说妻女都在灵秀城,希望她也随阙聿宸去灵秀城,唯恐老太太不肯去,非要留在这里照顾他,还丢出了胞姐乔言惜也在灵秀城的事,当即,老太太懵了,回过神后,二话不说同意去灵秀城,根本不消他和阙聿宸再劝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