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吗?”脸颊被面团子似的扯到变形的谭佑霜果然炸了。
他还在那里纠结过来纠结过去呢,傅青逸这王八犊子怎么就能那么自然地对他动手动脚?!
“别紧张。”见谭小同学一副炸了毛的模样,傅青逸的手又挪到了谭佑霜的脑袋上。
他呼噜呼噜地摸了摸谭佑霜的头,笑道:“平时认真学,考试放松考。这次考完带你出去吃饭,听说学校旁边开了家很好吃的烤肉店,到时候一起去。”
他实在太明白怎么给小狗顺毛,每次用这种语气说话时,谭佑霜都有点受不了。
……明明就不是在担心考试。
谭佑霜凶神恶煞地扒拉开傅青逸的手,定定地看着眉眼含笑的傅青逸,半晌,才别过头去低声咕哝道:“……知道了。”
他硬邦邦补充说:“没紧张,你也好好考。”
或许是因为傅青逸的关心与叮嘱总是满满当当,无微不至,谭佑霜真正拿到试卷的那一瞬间,实际并没有想象之中的紧张不安。
他听见尖在纸面上摩挲,出沙沙的声响。还是有很多题拿不准,还是有很多知识点没有掌握,但是却恍惚有一种不论做错多少,都有人站在身后给他兜底的感觉。
他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心安。
一点一点将白色的答题卡填满,翻页写作文的时候,谭佑霜脑海中倏地闪过了傅青逸的脸。
对遣词造句的思索往往伴随着思维的扩散,他不光是在脑海深处挖掘背过的词句,更恍惚回忆起傅青逸坐在座位旁边,冲他逐句梳理作文的模样。
“先是审题,怎么样精准地把握住题意,你的审题往往有些偏差……”
对方的神色很认真很宁静,长长的睫毛比他姥姥缝衣服的针脚还密,扇骨似的,每一次闭上又抬起,都在谭佑霜心里刮起一阵旋风。
不止如此,谭佑霜想,傅青逸的眼睛也好亮。
抛却轻佻,他凝眸时常常如波澜不惊的幽深大海,可只要谭佑霜细细看去,就能觉那双眼睛与他相遇时总是亮的。
流动旋转的星河凝聚于小小一隅,宛若夹带着亿万年前的星光,和煦的笑意连同不尽的光芒一起向他倾落下来。恍惚间,他仿佛又成为了一个孩子,“摘星星”的拙劣愿望从角落里钻出来,以气吞山河的气势霸占了他的思绪,让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
他在渴望什么呢?
下不断流淌出文字,对方递过来的一沓沓作文素材在谭佑霜脑中不断呈现。
【参天之木,必有其根;怀山之水,必有其源。文化传承是当代社会公众聚焦的话题……】
字符于方寸间翩翩起舞,谭佑霜越往下写,越觉自己坐在漩涡之中,即将溺在那双黑眸所成就的海。
……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绪呢?
他思绪又开始离转。
谭佑霜素来没有那么多伤春悲秋的心事,但某一瞬间却忽然觉得他就像自己下引用的诗句。
参天之木,必有其根;怀山之水,必有其源。
一切的事物都可追根溯源。
譬如傅青逸是山,是海,是风,是雨。故而就是他这株小草的庇荫,就是容纳他这条游鱼的归所,就是鼓动着他这只船帆往前的长风,就是浸润他这片干涸土壤的甘泽……
谭佑霜走着神,第二段文字落于纸上时,因为尖停顿在纸面上太久,红色的小方格纸框里已经晕开了一小团墨渍。
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鸣叫穿过玻璃窗,让他的心脏踩着婉转清脆的节拍轻轻飘起,跳得雀跃,无暇再去思虑更多。
谭佑霜便收起,跟着啼鸣声侧过头去。他看见碧绿枝头上一只棕灰色麻雀拍了拍翅膀,翅羽震颤间,它穿越丛丛枝叶,灵巧地落到另一只麻雀旁边。
两只胖头胖脑的小麻雀在暖调的晨曦里挤作一团,绒绒的毛炸开,流线型的身体严丝合缝地紧贴着,像是黏在一起扯都扯不开的两块牛皮糖。
它们亲昵地在彼此颈部的绒毛上拱了拱脑袋。这场景映入瞳孔,谭佑霜只觉有一种说不出的亲昵和谐,仿佛有小猫用肉爪轻轻地挠了一下,一道闪电从头顶劈砍下来——他忽然明白了让他辗转难眠的心事是什么。
他想和傅青逸一样,变作两只笨笨的,挤在一起的麻雀。而不是现在这样,他站在傅青逸身边,同木棉看着橡树一般,想追寻,却仍在仰望。
那些嘈杂的心事,那些一团乱麻的愁思,怕被抛下又忍不住靠近,渴望他也像自己追逐他一样靠近自己……
谭佑霜看着两团挤在一起毛茸茸的鸟团子,耳廓被火烧一样的红色覆盖。
他怔愣地想:他好像明白了,先前种种,分明是喜欢啊。
他喜欢傅青逸。
或许是纠结自己是弯是直的时间太长,当喜欢这两个字猝不及防跳出来时,谭佑霜没有惴惴不安,反而长长出了一口气,心头只有一种早知如此的如释重负。
他喜欢傅青逸。
喜欢……
谭佑霜重复念着这几个字,揉了揉自己烫的耳根,兀自垂下了眼帘。
此时此刻,云开雾散,雨过天晴。
许是挡在眼前的迷惘散去,谭佑霜把目光和心思从别处重按回到试卷上,反而心里没那么慌乱了。他拿起,四平八稳地写着,考试结束铃声响起前,还抽空检查了几遍文言文和古诗默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