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容锦并没上床歇息,只是披着厚厚的狐裘,合眼小憩了片刻,而后便是重复枯燥的照拂。
好在经武知晓事情的严重性,连夜将消息送到了成英那里。
可怜荀朔,才给肖老将军开了方子,连盏热茶都没喝完,就又匆忙离开,只能在车上就着热水吃了点庄氏给的杏仁酥饼。
荀朔是大夫,也是荀家自小惯着长大的公子哥,这两日折腾下来,只觉着小半条命都没了,到驿站时脚步都有些发飘。
见着同样狼狈的容锦时,荀朔苦笑了声:“看来我们是同病相怜啊。”
容锦侧身请他进门,声音沙哑,但并没抱怨什么,只道:“他夜间烧得厉害,到了清晨这会儿,倒是稍稍降了些,但恐怕还是不妙。”
荀朔一见病榻上的沈裕,也没工夫插科打诨,神色肃然,抓过他的手诊脉。
容锦喝了口温水,也没打扰,静静地候在一旁。
“他原就染了风寒,身体不济,又这样长途奔波,加之心绪起伏……”荀朔沉沉地叹了口气,眉头随之皱了起来,“牵动体内沉积的余毒,就成了这副模样。”
也是沈裕背运,诸事凑到了一起。
果然如此。
容锦按
()了按眉心。她见过沈裕病发,从前的阴阳蛊就是为此种下的,自然再了解不过。可眼下沈裕这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的模样……
怕是阴阳蛊也派不上什么用处。
思及此,容锦只觉着棘手,可再看荀朔的反应,却发现他复杂的神色之中,犹豫仿佛比为难更多。
倒像是还有旁的法子,只是不知该不该用。
容锦心中一动,挪开视线,不经意似的转身避开。
荀朔沉吟好一会儿,终于还是从贴身的袖袋之中取出一粒药。
那药丸比红豆略大一圈,泛着殷红的色泽。
若是沈裕此时还醒着,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先前颜青漪随信寄来的药,说是或可代阴阳蛊。
沈裕看过那信,转手烧了,压根没准备药。
而荀朔,也并没如沈裕吩咐的那般,将这药束之高阁或是压箱底,在得知沈裕要往宣州来时,更是随身带了两粒。
他想的是有备无患,结果竟真就派上用场了。
荀朔信得过颜青漪的医术,只是在喂药前猛地想起沈裕的叮嘱,做贼心虚似的,回头看向容锦的方向。
容锦用了些力气,拧干帕巾,水淅淅沥沥地落在铜盆之中。她迎上了荀朔有些慌乱的视线,不疾不徐道:“是要水吗?”
“啊?”荀朔显得有些呆。
容锦虚虚地点了点他掌心攥着的那粒药:“我说这药,是须得温水服用,还是烫水化开?”
见容锦上前,荀朔几乎要下意识将手藏在身后了,脸上的慌乱更是没能藏住。
容锦几乎已经坐实了自己的猜测,不慌不忙地同他对视,眉眼一弯,极轻地笑了声。
开心之余,依稀带着些许勘破的狡黠。
容锦素日见谁都是和和气气的,仿佛天生一副好性情,直到此时,荀朔才忽而意识到,原来她真心笑起来是这样的。
然而在下一刻,他的心却沉了些。
再看昏迷中的沈裕之时,心态已然从“他完了”,转变成“我完了”。
不管沈裕心底究竟出于何种打算,他都不愿容锦知道此药的存在,还曾经请他扯谎,胡诌颜青漪的回信内容。
荀朔难以想见,等沈裕清醒过来后得知此事,会作何反应。
他与沈裕并非朝中上下级的关系,偶尔也能插科打诨两句,饶是如此,依旧有些莫名发怵。
倒是容锦,虽身上酸疼,脑子也隐隐作痛,但却不似先前那般无精打采,连脚步仿佛都轻快了些。
她倒了盏温水,捧到床榻边,提醒荀朔回神:“既有药,就别耽搁了。”
荀朔紧攥着的手这才松开,赶鸭子上架似的,硬着头皮同容锦一道,喂沈裕吃了药。
沈裕眼睫微颤,薄唇上泛着一抹水色。
容锦擦去他唇角的温水,视线再次落在僵硬的荀朔身上,单刀直入:“这是颜姐姐给的药吧?”
虽是问句,但心中的笃定不言而喻。
荀朔不擅撒谎,先前有沈裕耳提面命,才将将瞒过容锦,这回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只含糊不清地哼了声。
不敢承认,却又实在没法昧着良心否认。
“荀大夫怎么这副表情,”容锦似笑非笑地睨他,“这是好事呀。”
荀朔咬了咬牙:“……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