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金辉还让镇上的公务车送他们下村去。说是“下村”,其实是“上山”。
安县是三面环山、一面临湖的境域,天眼群峰自西南入境,分东西两支如巨人长臂,环抱县境两侧,如婴孩般呵护。《诗经》有云,“安且吉兮”,这安县就取了其中一个“安”字来立县。
以前,远古时期,这里曾是覆盖丘陵的原始森林,期间溪流瀑布、山湖映日,宛若人间仙境。在萧峥年少之时,萧峥在爷爷和白狗的陪伴下,在这山石林间,奔来跑去,尽管干的就是捡柴和、打野鸡等俗事,但好不自在。
后来,镇上鼓励、山里集体开矿,山林开始被破坏,到处能看到的就是浓烟滚滚、土炮震天,野兽逃离,溪流阻断。萧峥是从心底里不喜欢这么搞!上过大学,念了不少环境治理方面的书,萧峥认为,破坏环境赚的钱,赚不长久,也赚不安稳。未来山区要展,必须把宁静还给山林,把绿色还给自然,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相互依存、互添福祉。
然而,到了镇上,他现现实生活,人们考虑问题,并非从正确与否来考虑,而是从有利与否来考虑。这个有利,不是对自然有利、对未来有利,而是对自己有利,对当前有利。萧峥一介科员,又能施加多少影响?想要改变大家的行为,更是无能为力。
他能做的,就是不断地劝说副镇长金辉,加强对村里矿山的安全管理,寻找机会看能否关停矿山。到目前来看,还是收效甚微。
然而,今天金辉主动叫萧峥一起下村,让萧峥不由想,难道金辉终于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所以打算有所行动了吗?
桑塔纳2ooo接近凤栖村,萧峥偶然间朝车窗外一望,却现了那个塌方的山体。当时,“小月”的车子就是在这里被塌方的山石压扁。
目前,山石已经被清理到了路边,可是山体上并没有其他防护措施,万一什么时候又下起了大雨,塌方事件极有可能再次生。
萧峥就转向后座的金辉道:“金镇长,这路边的山体,还是很有危险性的,必须让村里采取措施防护啊,就算村里没钱,我们镇上也得出钱,去解决这个安全隐患啊。”
金辉叹道:“我也想解决。村上肯定是不肯出钱的,镇上我也向管镇长争取过了,可管镇长也说,今年财政紧张,镇上干部吃饭都不够。”萧峥道:“金镇长,可这安全隐患就摆在那里,总不行啊!万一生像上次那样,将省城的奥迪车给压扁的事情怎么办?上次没出人命,不等于下次能有这么幸运。”
“萧峥,你老是说什么塌方压扁了省城的奥迪车,可除了你,根本没人看到这个事情!”金辉说,“我看你是看花眼了,或是做梦做到的。以后,这个事情不准再说了,给人感觉,好像我们镇上的安全真成问题一样!存在隐患,和出现大事故,可是两码事!你不能对外说,我们的隐患就是事故,这不是给自己脸上抹黑吗!”
这是真的事故,而且是已经生的!怎么就没其他人现呢!
要不是那天自己真的救了“小月”,她又怎么会请自己的吃饭,又怎么会让人帮助自己?
难道是“小月”让人把压毁的奥迪车给处理了?而且没有报案,也没有向当地反映情况?这倒是有可能的。
“小月”是做生意的。做生意的人,能用钱解决的,她们都不太在乎。
萧峥也没法跟金辉多解释,只能说:“我还是觉得,这条路上的山体,得尽快解决。”金辉不耐烦地道:“关键还是钱的问题嘛。有钱,谁不想多做点好事?如果你能弄到钱,我绝对不反对。”
“我去弄到钱?”萧峥想,那还要你这个副镇长干什么?但他又想,这么说未免太伤金辉了,就不作声了。心里想的是,什么时候有机会自己去跟管镇长提提,说不定,管镇长能同意呢?
当然,这种可能性很小。很小也得尝试。
到了凤栖村里,空气里就充满了烟尘,呼吸都困难。沿途,村民房子的门户都是紧闭的,因为害怕烟尘会进屋子。凤栖村村民,如果把衣服晾在外面,晚上收进来的时候,就能抖落一层灰尘来。
萧峥知道,自己家所在的绿水自然村也已经好不到哪里去,一天只开两次门,一次是早上去上工,另外一次就是回家的时候,其他时候家里门都是关着的。
因此,萧峥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之后,虽然从镇上到村子里也就1o多里路,开摩托车不到半小时,但萧峥的父母都不让他回村上住,宁可让他住在镇上的老宿舍里,到底空气要干净一些。
可父母还是生活在这么糟糕的环境中,还有很多村上的亲戚朋友、小时伙伴都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之中,自己这个大学生,这个镇干部,时至今日,却一点都帮不上忙。萧峥想到这事到这事情,就心塞。
萧峥本来以为金辉会带着他去检查矿山,再次提出整改要求,督促村里整改。可到了凤栖村部,村长刘建明已经等在楼下,见到金辉和萧峥,就上前来招呼:“金镇长,萧主任,到我办公室喝茶。”
村长刘建明的一声“萧主任”,让萧峥很是不适。就在几天前,萧峥还在刘建明的办公室外等了两个半小时,到了吃晚饭时间,刘建明只管自己跟水泥厂老板去吃饭了,根本没管萧峥有没吃饭。
萧峥道:“刘村长,我不是什么‘萧主任’,我是萧峥,叫我小萧也可以。”看到萧峥有些较劲,副镇长金辉笑道:“对,现在萧峥已经不是‘萧主任’了,过几天恐怕要叫‘萧委员’了。”刘村长马上接口道:“没错,没错,是我说错了,是‘萧委员’。”
萧峥懒得再去纠正了,但他心里明镜般的清楚,要是自己最终没有提拔,刘建明的称呼,立刻会变成“萧峥”或者“小萧”。
一边往里走,金辉一边问:“马书。记在不在啊?”刘村长道:“马书。记今天有事,不在呢。”金辉道:“那也没事,村长在也一样。”刘村长道:“金镇长,今天马书。记不在,中午我来招待你,以前马书。记在都是他坐东,好不容易他不在,今天总算可以让我坐一回东了!”金镇长朝刘村长看了一眼,笑笑说:“怪不得,今天刘村长强烈要求我来村里,原来想要坐回东啊!”
萧峥一听,才明白了,今天金辉为何主动要来下村,原来刘村长给金辉打了电话,中午要做东请金辉吃饭。萧峥心里略有不满,整天吃吃喝喝干什么?有这钱,为何不去加固山体,为何不去解决石矿的安全问题?
民以食为天是没错,但是萧峥认为,作为一名干部,不论是镇干部,还是村干部,先还是要解决问题。你手头的问题都解决了,偶然喝杯酒放松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可要是问题悬在那里,吃喝也是提心吊胆,能舒心吗!
但金辉明显不是这么想,他似乎很是喜欢这种感觉。到了刘村长办公室不久,金辉也对村里的石矿安全问题提出了意见,刘村长说:“等会吃午饭的时候,水泥厂的王贵龙厂长也来,到时候金镇长关心的石矿安全问题,说不定还真能解决。”
萧峥听了就纳闷,石矿安全问题,靠水泥厂的王贵龙来解决?这靠谱吗?就问道:“怎么解决?”刘村长笑笑说:“王贵龙厂长,有钱。”萧峥问:“难道他愿意捐钱?”刘村长摇头道:“那倒不是,等会吃饭就知道了。”
十点半,刘村长就带着金镇长、萧峥往小饭馆走了。这饭吃得是真早了点。但是,萧峥很想知道,王贵龙怎么帮助解决矿山的安全问题,也就跟着去了。
这饭是王贵龙请客,上了竹鸡、甲鱼、老鸭等硬菜,还上了竹笋、地衣等时蔬,这些菜都是外面的,开矿为主的凤栖村是没有这种菜了,还上了南山特曲,每人了华烟。
酒过三巡,萧峥就问刘村长,怎么解决矿山安全问题。王贵龙插嘴说,自己的水泥厂现在接了上海一个建筑企业的大单子,需要大量的水泥,所以希望村里能再开一个山头的矿,都提供给他的水泥厂,他再卖个上海。他钱赚多了,可以每年给点钱给村里,进行矿山安全整改。
萧峥一听,就恼了:“这村里的矿山,已经严重破坏了生态环境,产量只能减,不能增!”
萧峥说得掷地有声。
王贵龙一听,就着急了,转向金辉副镇长:“金镇长,这事情,应该是您说了算吧?怎么好像是这位萧主任说了算一般?”金辉朝萧峥看了一眼道:“萧峥,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萧峥却不想再吃这顿饭,道:“凤栖村我们已经来这么多次,也提了很多整改建议,可是村里非但不解决问题,还要增开矿山、提升产量,这与安全生产、控制矿山的要求是背道而驰的。金镇长,饭我已经吃饱了,就先走了!”
说完,萧峥还真站起来就从包厢出来了。
包厢里一阵默然。
但刘村长马上道:“萧峥,还是太年轻。金镇长,我们继续喝酒。”王厂长也附和道:“金镇长,我们不去管他,继续喝。我们今天人少,我这里还有烟,金镇长你抽。”说着又将三包烟,放到了金辉的面前。
萧峥从饭店出来,让驾驶员先送自己回镇上,再来接金镇长。
在路上,萧峥忽然接到了电话,是县里的。
“是萧峥同志吗?今天下午一点半,请到县。委组织部谈话。”
萧峥一愣:“谈话?什么谈话?”他想问问清楚。
对方说:“是干部谈话。今天上午召开了县。委常委会,所以请你来谈个话。你来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