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处都矛盾,却又处处合理。
显然严妈和他一样没有想明白,所以即便从医院回来了,也依旧每日战战兢兢,生活得十分小心,生怕自己哪句话那件事做得不对。
是的,她现在惧怕自己的儿子。虽然她爱他,也深感愧疚,但也会害怕。
严拓抓住了她的命脉,令她从高高在上的父母位置上跌了下来,从此失去了父母拥有的一切权利。
她不敢再干涉他的生活,只想专心成为一位合格的母亲。
但事实上,比起母亲,现在的她更像一台系统里只设置了“儿子”两个字的机器人,完全被磨灭了自我。
可她的自我并不是现在才被磨灭的。
严妈的人生没有很顺利,她这个年纪,很难能说有幸福的童年,甚至幸福这两个字都不像她会用的词。
她对幼时的记忆很少,印象里只有下农干活的父母的身影、炽热的烈日和微风中摇摆的麦秆。
和普罗大众一样,她平平无奇地长大,到了适合的年龄结了婚,又顺理成章怀孕生了孩子。
她从没思考过自己是否幸福,因为在她看来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就是有烦恼也有不高兴,有父母的责骂也有丈夫的不理解,有做不完的饭菜也有洗不完的碗筷,大家都是这么过的不是吗?
直到她有了孩子,虽然心中也会有对未知的茫然,也会因生育带来的变化和疼痛而产生恐惧,但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她觉得自己也应该这样。
大家都说母亲是最爱自己孩子的,所以她也非常爱自己的孩子。大家都说孩子就是妈妈的命,所以孩子也成了她的命。
她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开始做错的,明明都是一样的啊,明明都是按照大家一样来的,可为什么结局会这么不同?
她迷茫也不解,按照自己从小学来的认知,一步步将事情搞砸,到最后变得无法挽回。
这个时候,总是提前帮她铺好下一条路的大家却突然消失了,没人告诉她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能靠自己摸索。
所以她害怕极了,只能尽量做到完美,就算担心严拓一个人在房间里不出来,也不敢贸然去敲门;尽管不想严拓去做辛苦的兼职,但会看脸色不再提这事;纵然好奇严拓的新工作怎么样,但知道自己没资格问,只能等严拓偶尔提起才能知晓半分。
她会因为自己耽误了严拓的工作而愧疚,也会因为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而心虚。
因为这样显得她就没那么完美了,好像她除了严拓竟然还有自己的人生。
严拓也是最近才察觉到这点的,以前他顾及不到,一直活在自己的苦难当中。
可现在他觉得足够了,他们都应该从以前的错误中解脱了。
所以他和自己的母亲坐在客厅,说了很多话。
他说很长时间他都认为自己的存在是错误的,你生了我,养了我,我却活不成你想要的样子。
他问母亲,如果一个人连他的父母都讨厌他,那这样的人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母亲当然回答不出这种问题。
但严拓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他说父母只是给予自己生命的人,他们会陪伴自己走过人生的一段路,但不会成为人生的全部。
他说我的人生属于我自己,我不会为任何人而活,所以你也别为我活了。
他理解自己的母亲,也原谅自己的母亲,他们当初都一样,只是没想明白而已。
所以他让母亲不要在把他当成生命的全部,不是生了他,就要这辈子为他而活。
丢掉我这个枷锁吧,他说,你不该是某个人的妻子,也不是某个人的妈妈,你也有自己的名字不是吗?
但他还是叫她妈妈,他说妈妈,以后就做为你自己活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