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越国,其实并不算容易。比起开日久的中原,吴越可是真正的蛮荒之地,潮热不说,还瘴气丛生,蚊虫遍地,比楚国都要难熬几分。为了女儿和大荠的安全,他们被迫在豫章停了些时候,研究可以治病的药剂之余,还救了个女子,便是溪。此人被选作河伯的祭品,险些葬身鱼腹,还是他们装神弄鬼一番,才解救下来的,就带在了身边。进入吴国之后,又盘桓良久,止了场病瘟,捡了个名叫阿虎的青年,以及因病哑了的妇人茵陈,也算凑齐了一大家子。
待田恒学会了那鸟语一般的越语后,几人这才到了越国,寻找真正的铸剑大师。只是这时代,隐士是真的难找,又花去了大半年时间,一路来到了武夷山下,才寻了这么个剑师。
而这番心力,还真没白费。驻扎此地的剑师确实能铸剑,真正的铁剑!自十年前起,剑师便隐居在此,研究矿,只想把那黝黑的矿石融入剑中,让剑更加坚韧锋利。然而十年磋磨,仍旧未见成效,突然有人来寻剑,他自然要拒之门外。
田恒倒也死心眼,非但把吴王赠的两把剑都给了剑师,还亲自留下来帮忙铸剑。这么个好劳力,以及楚子苓展现出的医术,终究还是“说服”了剑师,换来了打个下手的苦力活。田恒倒是甘之如饴,在剑庐一泡就是两个月,都快乐不思蜀了。
这里毕竟靠近武夷山,可以采集的药草种类数不胜数。楚子苓也着急,安安稳稳的住了下来,采药配药,同时教导身边几个弟子。舜华则迷上了父亲的爱好,天天泡在剑庐,也不见烦的。如此这般,生活便如往日一样,安稳了下来。在如此偏远的山村里,与世隔绝,没有行脚的商人,也无外界的信息,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似乎连中原的战争都遥遥远去。这样的日子,却也有些不同平常的滋味。
若不是天气实在太过湿热,倒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回到了小院,楚子苓让几个徒弟一起处理今天的药材,自己则回到屋中,开始配药。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走的累了,没过多久,她竟然困的两眼都睁不开,倚在药柜上睡了过去。
在梦中,寻到灵九簪后,她就回家继承了祖父的小店。因为换了店主,又是个年轻女人,开张之后很是冷清,只能接些按摩和妇科调理。不温不火干了一年,她便动了心思,想要四处走走,到乡下治病,磨练医术。谁料正要走,突然来了个病患。那是个身材颇高的年轻人,头很短,长相英俊,就算穿着常服,也掩不住一身英气。
病不复杂,是因为旧伤而起,针灸一个疗程就能缓解。他是由同事介绍,来寻祖父的,没想到遇到了自己这么个接班人,并不怎么相信。不过来也来了,还是躺在了诊疗台上,漫不经心的让她扎针。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一个疗程之后,跟着另一个疗程。她知道了他的工作性质,也在法制频道看到他的身影。而他则拉了不少同事,来这边挂号针灸,慢慢帮她打出了名头。
相识的二年,他突然向自己表白,连束花都没有,闹的人面红耳赤,可是她还是点了头。第三年,婚礼不怎么隆重,但是来捧场的人特别多,有他帮过的,也有她治过的。再后来,她怀上了孩子,听到这消息,他惊的帽子都掉了,手足无措,一脸狂喜又惊吓过度的表情。
那只可以稳稳握槍的手,颤抖着放在了她尚且平坦的肚皮上。
“我会保护你们娘俩的,一生一世……”
那人的笑脸如此明亮,照的她双眼都花了,光芒越来越亮,直到盈满整个世界。楚子苓缓缓睁开了眼,唇边有笑,目中有泪,神情说不出的恍惚。木头盖起的小屋里,没有电视,没有冰箱,连个床也寻不到,只有身后靠着的药柜,和面前散了一地的药碾药杵。
她身上穿着的,不再是白大褂、连衣裙,而是一件单衣,长袖束起,无纹无绣,简单质朴中,有着难以遮掩的古拙。
这是她的家吗?还是梦中那个才是?她究竟是庄周,还是那只蝴蝶?
“主母醒了?”一旁传来了声略带担忧的询问。
楚子苓转过脸,看到了那个掩不住关切的小姑娘,她经历过太多,总是沉默寡言,面无表情,怕是真吓到了,才会如此紧张。
笑了笑,楚子苓道:“有些乏了,眯了一会儿。”
说着她想要扶着药柜起身,谁料不知是跪的太久,还是血糖太低,竟然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主母!”那只小手牢牢扶住了她,溪紧张的面色都白了,“可是有恙?奴去寻大荠……”
“不必。”楚子苓又坐了下来,喘了口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探向了自己的腕子。过了片刻后,她忽的笑了。
“主母?”溪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是有病还是没病?
见她傻愣愣的样子,楚子苓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病,是有孕了。”
“啊!”溪脸上浮起了喜色,立刻起身,“奴这就去寻主人……”
“别……”楚子苓赶忙拉住了人,笑道,“铸剑正是紧要关头,不忙。”
这时分心,怕是会让田恒留下遗憾。怀孕嘛,时间还长,总有他高兴的时候。手微微下滑,放在了尚且平坦的小腹上,梦里,她也怀了孕,是身有所感才做了那样的梦,还是那个梦留给了自己馈赠呢?
唇边的笑容又浓了些,她扶着溪的手,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向寝室走去。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刚想派大荠去把舜华接回来,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帘被人挑开,就见田恒抱着闺女,大步走进了屋中。
“剑成了!”高高举起的右手中,黑色的鱼皮鞘暗淡无华,跟那明亮笑容截然相反。
窝在左臂里的舜华立刻叫道:“我来拔剑!我来!我来!”
然而这次,小家伙的要求没被满足,田恒把闺女放了下来,单手压住剑柄,“刷”的一抽,一道银色划破幽暗,展露眼前。
那剑身泛着一层珠光,亮的惊人,开两面刃,剑身光洁,没有半点装饰性的花纹,只在剑柄上方铭了两个篆字。楚子苓仔细看去,才现是“照胆”二字。
“光可鉴人,顾名‘照胆’。我试过了,连吴王所赐的宝剑都能一斩为二!”田恒看到了她的目光,立刻解释道,那模样,真像刚刚寻到世间至宝,迫不及待要拿来显摆的孩子。
楚子苓笑了:“有了此剑,才是世间第一流的游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