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大城。
虽然距后世的都城相去甚远,但是商丘,依旧比楚国的郢都雄伟不少,只因它四周耸立着颇具规模的城垣。“大都无城”的惯例,似乎在此处不复存在,让楚子苓在疑惑的同时,也生出了些亲近和感慨。
许是见身边人目不转睛看着那高大城墙,田恒也靠在窗边,随意道:“殷人素来喜建大城,况且宋国夹在晋、楚之间,连年征战,故而要筑高墙。”
晋楚大战,跟宋国有何关系?一问之下,楚子苓才明白过来。如今的“争霸”之战,从不是两国正面较量,而是一方攻打另一方的附庸国,把它打服,或者等宗主国来救,双方才会交战。
而宋国,很不幸介于晋、楚之间,可以说两国争霸的主战场之一,还跟郑国这个同为主战场的国家关系不睦,彼此又打了近百年。四战之地,怎可能不设城墙?
这样一个国家,想来城中也不会繁华。然而当车队真正驶进城中,楚子苓才现自己又猜错了。宋都人口并不少,百工居肆,店铺林立,几乎称得上摩肩擦踵,熙熙攘攘了。
“为何如此多店铺?”楚子苓忍不住问道,战争可是商业的天敌,几年前宋都不还被楚人包围,使得城中曾易子而食,析骸而炊吗?怎么这么快就恢复了生机?
“宋多商人,故多货殖。郑、卫亦然。”田恒还是那副模样,对眼前的景色见怪不怪。
这话听起来让人糊涂,楚子苓思索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原来田恒口中的“商人”,是指殷商遗民,也正是因为他们善货殖,“商人”才成为后世生意人的代称。宋国乃殷朝故都,郑、卫也颇多殷人,因此才使这三个国家成为商业都市吗?只是郑、卫还能理解,宋人据说自傲刻板,如何经商?
现田恒的述说,跟现实有些差别,楚子苓不由沉思起来。这样的民风,是否可用?然而片刻后,她的思绪就被喧哗打断。宋公派出使臣,来迎华元。
这么多年未曾归乡,还能得到君上厚待,实在令华元感动不已,随人匆匆入宫。一进大殿便拜倒阶下。
“臣不才,劳君上相迎。”说着,华元目中已泛出泪花,显是动情。
宋公见状,也叹道:“多亏右师相救,寡人才能与楚子定城下之盟。如今楚子早逝,右师归来,寡人心中方安。”
楚庄王的年龄和宋公相仿,如今一代霸主骤然辞世,怎能不让他感慨?也正因此,看到助自己继位的华元归来,让宋公很是高兴。
君臣一阵热络,又递交了楚国告丧的文书,才算办完了正事。华元趁机道:“臣在楚国,也时常惦念君上。今次专门从楚地带回一位神巫,名楚女,习巫彭一脉法术。臣不敢妄言,此女确有惊世之才,一路上非但医好了臣的腰疾,还治兵士无数。”
宋公本就相信华元,听他说的恳切,更是欢喜:“右师所荐,定不会差,自可送入宫中……”
华元却肃然摇头:“神巫法力高深,还当君上相请。”
宋公这才露出些讶然神色,然而思量片刻,就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既是神巫,自当隆礼相迎。明日大朝,寡人亲自请大巫入宫。”
让楚巫临朝,已经是莫大荣耀,何况宋公亲自相请?华元比任何人都了解宋公的脾性,听到这话,心中自是大为满意。看来数载不见,自己在宋公心中分量愈重。又闲聊了些楚国事宜,他才大摇大摆离开了宫廷。
回到府中,华元也不管别的,先寻来那巫医,谆谆吩咐道:“明日君上欲在朝堂见汝,切莫君前失仪。只这一遭,汝在国中定无人能及。”
就算有心理准备,楚子苓也没想到宋公能在朝会时召见自己。然而心头忐忑,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她已经来到了阶下,只差抬足攀登,怎能轻易放弃?
华元专门留了几个从人,教导她进宫的礼仪。有人围在身边,田恒就没参与,只冷眼旁观,眉头微皱。
右师带回了位楚巫的消息,也如一阵微风,瞬时传入朝臣耳中。有人欣喜,有人惊疑,却也免不了猜忌……
第二日,楚子苓一早就画好妆容,换上宽袍,乘着安车前往宋宫。比起楚宫,宋宫的面积到不很大,建筑结构也更为古朴单一,但是这份简洁,没有冲淡宫室的华美,反倒使其更加威严肃穆。
安车停在了宫门前,一只大手伸了进来:“请大巫下车。”
那是田恒的手,把手放在他掌中,只是被轻轻握着,胸中不安似乎都减轻了些。然而当楚子苓缓步走下了安车,田恒却趁机凑了过来,低声耳语道:“面君时,当为自己留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