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滞一般的沉默。安托瓦内特道:“重新推演,采用立体密集防御阵型,哪怕是丢掉菲律宾海和全部的北太平洋,我们也要顶住六个月的进攻。”
机要办公室。
安托瓦内特道:“猎鹰和天鹅呢?”
清明道:“猎鹰刚刚经历第三次试飞,可以量产。天鹅还没有通过高空放飞,投入使用至少还需要四个月的训练时间。”
安托瓦内特道:“两个月。”
清明抗议:“试飞员太宝贵了,我们不能让飞行学院的生个子们驾驭天鹅!”
安托瓦内特道:“你只有两个月。王上说,就算把四大贵族的儿子们一个个都摔在地上,两个月之后也要看到天鹅飞过喜马拉雅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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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独自一人坐在幽暗空旷的鹰巢之中。反应釜中的猎隼们像在卵中沉睡的雏鸟一样,哆着毛,闭着半透明的眼睑。幽蓝的荧光勾画出她瘦削的侧颜,她穿着工装靴子,长长的腿支在梯子上,冷光抚摸着她紧紧抿着的唇峰和皱着的眉头。跟伪装成容色娇艳少女模样的克军相比,她更像个人鱼、更像个少年。
“原来你在这儿,工程师小姐。”申昌遇从鹰巢卵中的阴影中出现。这几年的时光,他长高了些,也健壮了,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像被雕琢过的大理石雕像一样。他的下颌宽了些,跟男孩子比起来更像个男人了,只有那双深深的眼睛,在笑的时候还露出天真的神情。清明起身要走,申昌遇拉住了她的胳膊:“你为什么总是不高兴?”
清明甩开他:“少使上人,你是王上的内臣,请保持距离。”
申昌遇嗤笑:“阿流娘?只要能战胜三青,她会愿意把后宫的所有男人都剁碎了喂鸟。”
清明出了一口气:“绝对理性对于执政官来说,也许是件好事。”
申昌遇道:“你不愿意效忠于她?”
清明道:“并不是王上的缘故——我不知道未来。有人说我哥哥是屠杀同类的刽子手,有人说我哥哥是为了保卫城邦捐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暴乱的那晚市政大广场是一片混乱,是汹涌的人海。我不确定三青和人鱼的纷争是为了什么,或者说,我对即将到来的一切还有恐惧——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能胜利。如果顺从神谕,我们就只不过是被定时收割的果实,即便屈辱、朝不保夕,还能苟延残喘下去;如果背了神谕,一旦举起反叛的大旗,我不知道未来……”
申昌遇道:“你怕人鱼会打输?——因为恐惧失败,就不战而降?那你只不过是输给了恐惧。想想中的敌人,比真正的死亡更可怕。三青的手段,我见过,我们没有后退的余地。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来到海然,她向我保证过,要将这世代的仇恨、千万人的鲜血偿还,要给我个交代。”
清明看着遥远的天空:“千万人的命运在我肩上,我感到如履薄冰、恐惧惟危。家国的命运、沉重的负担,战局的转折,快要将我的膝盖压垮,快要让我不能抬起头来——如果我失败了,怎么办?如果我没有猜错,王上是要利用海洋拖住三青的飞行骑兵,他之所以要求这么高的飞行高度,是为了跨过地球屋脊那最高的雪山。——如果我失败了,王上越过山脉大迂回的战略就无法完成;如果我失败了,海中的阿玛颂的性命就会白白浪费;如果我失败了……”
清明闭着眼睛,努力摇头:“万一……万一我不行,万一天鹅飞不过喜马拉雅……”
申昌遇道:“你放心,天鹅一定可以飞过喜马拉雅——我会让它们飞起来,高过世上的任何一座高山!”
清明道:“你是个6上人,8ooo米是生死之线,你不行的。”
申昌遇:“没试过怎么知道呢?——我有信念。”
“信念?”
“在我做之前,就知道我一定会做到。这就是信念。”
“你们6上人不敬神,你的信念来自何处呢?”
“人鱼总说我不敬神,与你们不同。可是我觉得,我们没有那么不同。行明师兄——哦,就是你们的御台阁,他不是也做得很好吗?就算他不是人鱼,他不还是可以挽救无数人鱼的生命吗?他的所作所为,不是比所有元老院号称掌握着权威而在卖墨鱼汁的都更接近道义和真理吗?
难道你们的神不喜欢人们互相帮助和追求真理,难道你们的神只需要你们盲目的崇拜,只会将信徒的血肉作为燃料和饵饲,难道你们的神,只要求人鱼匍匐在地上念着神的名字,而不是真正地追求内心的召唤吗?”
清明眼睛颤抖:“不,你不应当这么说。我们人鱼认为,世间生命不过是生命双树的枝桠,不要高傲和狂悖。”
申昌遇道:“我见过浩瀚的高原,也见过险峻的雪山。我知道人怎么在暴风雪中变成完好无损而失去性命的冰雕,怎么在戈壁中沧海一粟地迷路,疾病是怎么无端地夺取无数幼儿的生命,雪崩又是如何掩盖牛羊和村庄。自然是我们敬畏的,但伟大的自然不能压服我们蠢动的灵魂——如果真要说的话,我们灵魂的蠢动也是自然的一部分,也是你们口中神的一部分。”
“自然?”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