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军捂脸:“你那时候才初二……”
“我一直都是认真的!在学校的时候,大家都崇拜克治学长,可那时我就暗恋学长你了!你是不是还在怨恨尤里斯家力主放逐你?”
克军道:“阿玛颂的事儿,和你无关。”
天琴星道:“可是我是答应了大母(姥姥)一定会得到王上的宠信,为王上产下头子,他才许我进宫的!我原来是要被大母许给星姓的占朔大人作正配偶的!”
克军道:“哦,你大母就是这么教你挑拨离间的啊?”
天琴星道:“不是的,我喜欢的只有学长!我只想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克军往后坐成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道:“面对美人突如其来的表白,我还真有点高兴。过来。”她伸出手,拍拍旁边的垫子,天琴星过去拉着她的手坐下。天琴星道:“王上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取那个6上人?伊们传说,是因为王上在6上为了逃避三青的追杀、权益之计;后面是为了拉拢杂种子和归化的6上人。并不是真正出于大母神的迷狂、真正的爱情,他们说的是真的吗?”克军道:“他们?谁这么说的?”天琴星道:“贵族选送进来的内臣中都是这样的口径,天王姓分家和源姓分家,就连总导师大人和大母也是这么说的。”“”婆娑诃?伊经常出宫社交?伊和你大母见过面吗?”“是总导师大人亲自去我们家府上,帮助我说服大母让我进宫的。因为大母一开始不愿意我进宫,觉得6上人做了御台阁,我们一定会受到打压,而且大母觉得我木秀于林,很危险。婆娑诃大人保证一定会保护贵族嗣子,还亲自拜访了很多宗家。源姓分家的剑神童,莲童千代就是伊特意三顾茅庐,到源姓道场请来的。伊也保证一定会让莲童得宠,因为伊说推测莲童敏捷清秀,符合王上的审美。大母觉得源姓都让出了青元莲童千代,这才同意。”
克军道:“莲童千代还未成年,怎么就那么得到重视呢?伊哪儿好看啊?”
天琴星道:“王上不知道?莲童千代生在哪吒诞辰节,当年被誉为鹤仙童重生。伊从小就表现出了极高的剑术天赋,以分家之身被选为源氏三活佛的家元、青元和青子中的青元,传承天然理心流的剑法。而且伊姿容胜人、恍若鹤鸟仙子,被称为千年一遇神之美少年。”
“嗯?神之美少年?现在人们的审美要求放得好宽啊,这也能叫千年一遇?对了,当年在学校不是用来称呼你的吗?”
“是的,当时大家都对我报以仰慕之情,只有学长因此公然嘲笑我。说今年千年一遇美少年,明年四千年一遇美少年,光一个学期内就连着出现好几个千年一遇的美少年,不知道是概率论出了问题,还是我们的纪年法出了问题。”
“我那个时候嘴真贱啊……”
天琴星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笑出来:“王上还记得当年在学校有多少硕人给我写过情诗,赞扬我的眼睛很动人的?您还记得您对我怎么说的么?”
克军拍着腿笑起来。
天琴星学着她那个玩世不恭、刻薄揶揄的样子:“你看看你那俩眍眍大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眼大漏神,不好对焦,你想想你的提睑肌得比别人费多大劲儿才能把那俩眼珠子转到同一个焦点啊,多浪费能量啊——王上我再跟您说一遍,转眼球用的不是提睑肌,我又不是猫头鹰……”
“人家猫头鹰是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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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昌遇有点闷闷不乐地跟梅司回到天旌阁。
“不期,是否心中有所不平?”梅司问。
申昌遇刚刚二十岁,喜怒露于表:“是,我不服!那飞廉不过是欺我不熟悉规则,我怎知人鱼的比剑还有出界这一说!他总是利用这一点,引诱我出界,根本不与我正面比拼剑法、真正分出胜负!若是在战场上,他也能用这套投机取巧吗?”
梅司道:“你说的是。但如若把这场比试仅仅看作比试,能够认识到他实战并不如你,还会如此气愤吗?”
申昌遇将剑一掷,道:“这个鬼地方,我一身武艺、抱负,何时何处才能得到施展?行明师兄,我们如今和皇宫中的妃嫔媵妾又有什么区别?我生气的是,连你也不帮助我,还假模假式地站在他们那边!”
梅司道:“我身处仲裁的位置,自然要求我不能有所偏帮。我们本同属一个阵营,如若我偏袒于你,那我们一个也跑不了,都会被人说一句不公不义。”申昌遇叹气,道:“我也知道你难做,但他们明明就是针对我们!”梅司道:“昔日韩信能忍胯下之辱,既然我们是万军阵中不丧志气的男儿,又如何要跟这些被圈养于后室、眼光仅仅局限在吸引女人身上的俗物相较一时长短?”
秋原君满意地听到申昌遇被说服,下去歇息。却听到信使来报,他看了一眼,面色有点为难。送走了申昌遇,侍奉梅司来到内室。秋原揖道:“御台阁大人请过目,内史录,王上今日将会召幸天琴星少使。”
梅司答应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过了一会儿,他才从人鱼的法律文书上抬起头,有点不可置信地道:“什么意思?”秋原看着他的脸色,梅司腾地一声站起来:“我去找她说!”秋原赶紧拦住他,道:“御台阁大人,不可!你现在去见王上,双方都会很尴尬的!王上是人鱼的国王,诞育众多的后代、广泛地交换基因是他的责任!就算他不喜欢天琴星,以天琴星尤里斯姓嫡嗣子的地位,这也是一定会生的!当年就是尤里斯姓家族以最多的席位将王上放逐的,不能让他们再伤害王上了。天琴星从小和王上同学,伊对王上是真心的,当年伊为了王上,在家里绝过食!没有比伊更好的人选了!这也是伯里克利党和尤里斯家族达成的共识,所以他们才舍得把嫡嗣子送进来。尤里斯族长深明大义,这样做就是为了弥合纯血贵族和杂种子的裂痕!如果你现在去阻拦,就会被冠上6上人迷惑王上、杂种子分裂国家的恶名的!”
梅司停了下来,他的手在抖。
他觉得嗓子好像被什么捏住了,简直出的不是自己的声音:“秋原君,大宋和人鱼文化虽然不同,但有一句话你应当听过,杀父夺妻,不共戴天。这是奇耻大辱!”
秋原跪在他的脚下,用力攥着他的衣角:“御台阁大人,事物是流变的。你认为是理所应当的东西,也许在另一个世界中看起来那么可笑。在人鱼的文化中,男女根本就不是以雌雄来分辨的,对于人鱼来说,硕人才是有公民权力和形成社会组织的男性,我们嗣人才是被分化出生育和抚养后代功能、被圈养在内室闺阁之中、被社会组织隔绝的、弱势的女性啊!可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朋友,你都是我的主上,请御台阁大人想想规劝申少使的话!忍一时之辱啊!”
梅司喟叹道:“由己推人,我所说的真是可笑。请你出去,留我独自静静。”
秋原告退。
梅司陷入了一种自我反思。
天哪,我所踏上的道路,终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泥淖。到底是走上了一场什么样的道路?一开始似乎一切还很美好,她在我脑海中,是一个让人怜惜、喜爱的少女的形象,我按照设想预定对待伴侣和爱人的方式善待她,温柔和宠溺。我们有着共同的生活,甜蜜的亲密和回忆,但,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不复存在的呢?
是从她登临王位的那一刻起?
是从她战胜水师、建立联盟、取得王面目那一刻起?
是从我踏上白船和她一起来到海然那一刻?
还是从我握着她的手,说出合婚盟誓的那一天起,这条道路就确定好了么?
我做到了爱和忠贞,这也是我期待你本应要做到的,而你没有做到,我自然对你生出了怨怼之意。可是文化居然批评和阻拦我自然的恨意,污名化我为“嫉妒”“无容忍之量”,还用尽一切力量,说服我内化这套评价,告诉自己我应当心平气和,我不应当生气,告诉我压抑我本能的反应。我内心分裂,自我攻击。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突然觉得好可笑。他一直以来都被评价为“谦谦君子”,他对于女性够同情、尊重的了。如今看来,他只是“以为”自己理解了女性的处境而已,当他如今真正自己面对这套社会评价,他才明白,所支持的那些礼节、德行、操守,都不过是社会的教鞭,抽打着那些自然伸展出的、不肯和某些人一致的枝条。
如果我不踏上白船,如果我们回到钱塘梅里,是不是美好的生活还会继续呢?梅司真切地设想着,她穿着宋裙,他教她写字的那些日子——不,这对克军来说,不公平,也不可能。对于我来说幸福的回忆,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韬晦,是忍耐,是韩信的胯下之辱。是的,是的,她是人鱼歌诗中的流王,这里的人都传唱着她的歌谣,她是传说、她是英雄,她在这里有着过去,隐藏的情感,未完的使命——她的生命轨迹在这里是连续的,只有我,只有我是一个空降的外来人。
这座华丽的宫殿,原来是这个意思。她在向我道歉,她在向我哀悼,这里是我华丽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