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接连点了好几个人的名字,正堂里顿时人人流露出感激眼神——东家竟连她们每个人的经历遭遇都一清二楚。
“东家说的是,谁不是吃过苦的人啊!”
“我自己也是一样,”宝钗最后说到了自己身上,“外头成天有人说嘴,说薛家大姑娘是个男人婆,从不想着嫁人,总要去做那些该是男人才做的事,从不守女儿家的妇道和本分。”
说到这里,宝钗竟也流露出些许伤感,落在众女眼中,又是一片唏嘘。
“所以我想说,各位,如今咱们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地界,又何必为了一点儿小事,将矛头对向咱们自己呢?”
宝钗说到这里,晴雯与三姐都各自低下头去。
“我记得天幕上说过一句话,有时候咱们都弄错了自己真正的对手。”
宝钗说的这一句,未必人人都从天幕上听过,但既然宝钗都这么说了,众女纷纷应是。
宝钗却突然提高声音:“咱们中的许多人,曾经被打、被骂、被卖、被撵、被嫌弃……但是咱们好不容易今天聚在一起,为什么,大家却总将矛头指向我们彼此,而不是那些打骂、卖、撵走和嫌弃我们这些姐妹的人呢?”
她的话明显有所指,晴雯与三姐顿时都红着脸低下头去。
“我知道你们为啥会吵嘴,无他,看不惯对方嘛!”宝钗的眼光终于落在晴雯与三姐两人脸上,“用你们自己做人的准则放在对方身上,总觉得对方做的是错的。”
“但今日我想告诉大家,在这作坊里都是单个儿的人,咱们各有各的活法。像我做惯了男人婆老姑娘,这种活法,却未必适合你们。反过来也是一样。”
三姐听见宝钗所说的,顿时想起了二
姐。二姐进了这作坊一段时日之后,还是找了个好人家嫁了,以“萧二”的名义出嫁的,夫家不知道她那些过往,也不知道她曾经是被天幕点过名的人。
三姐一开始不同意这门亲事,觉得姐姐被男人骗了一次不说,还要继续被男人骗。
然而这两年过来,二姐和二姐夫过得和和美美的,也没什么不妥。
“我没成过亲,原没资格评判你们,而你们也自然不能以成过亲的人所熟知的那一套,来要求我、评价我。”
众女都道“不敢”。而宝钗继续说:“这就是我的意思,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请各位对彼此都多些尊重与包容,咱们的牙尖嘴利和泼辣机敏应该对付的,是外头那些看不起咱们轻贱咱们的人。”
“再说了,这世上有的是赚钱的法子,若是只顾着彼此生气,岂不是耽误了咱们挣钱?”
宝钗一句话说出口,正院里的女子们一叠声地应是,相视而笑,之后迅散去——毕竟挣钱才是硬道理。
这边三姐对上晴雯,她回想自己刚才,连忙福了福,向晴雯致歉:“刚才是我的不是,我不该先揭你疮疤……”
晴雯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即插葱似的向三姐一福身:“刚才也一样是我的不是,错得离谱。我原先是看不惯你,可细想想,这又与我何干,我根本就没着资格指指点点说你的不是。”
三姐也叹道:“你这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将看不惯我也说得这么直白……”
晴雯:嗐,说顺嘴了嘛。
三姐:“……反正我也看不惯你。但这不妨碍我们在一个作坊过活。”
晴雯点点头,伸手摸摸心口,道:“说也奇怪,刚刚我心口还堵着一股气的,现在宝姑娘将话说开,我竟全不觉得什么了。”
宝钗就站在两人身边,听见这话,终于露出笑容,问这两人:“把话说开了?再不吵了?”
两人都忙不迭点头。
“好了,我这边有两个消息,一个是给三姐的。你知道的,那位姓柳的郎君……”
三姐一听“柳”字,便脸上一红。当初听完点评她自己的那段天幕,她心头便彻底放下了柳湘莲,而且也很快寻到了谋生的法子,甚至活得更加恣意。
谁曾想后来天幕又单独点评一回柳湘莲,令她得知这个男人另有侠肝义胆的一面。
更要紧的是,柳湘莲虽然遭到她的拒绝,却从此若即若离地生活在三姐身边,无论三姐如何恣意潇洒,他都并无二话,甚至从不与她答话。
“……那位姓柳的郎君,前些日子将我们一批货从剪径的强盗手中抢下来,挽救了上千两的货品。我要将这批货卖所得的净利分给他一成,他却说什么也不肯要。说是我若要谢,便把谢仪转给我铺子里的‘某人’就好。”
宝钗望着三姐微笑着道:“我现在就在和这个‘某人’说话。”
三姐听得又是酸楚又是甜蜜,心头却一阵恍惚,已经放下了的感情,如果想要再拾起,确实不是那么容易的。
宝钗察言观色,道:“不用急于决定,一生还长。再多想几日……几年,也是可以的。”
三姐顿时用感激的眼光看了一眼宝钗,告辞退去了。
宝钗又转向晴雯:“我记得你上次说想要就着太液池的荷花绣一幅万荷图,但没法儿一直对着太液池的荷花绣。所以想要请画匠先将太液池边万荷盛放的景象画下来是吗?”
晴雯点头,但有点保留,道:“需要高手画匠,能画得和眼前所见一模一样的才行。这样的画匠……应该很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