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贵妃心中惊惧,赶紧将那本折子接过来,迅翻了翻,现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结论,在算上先皇、太上皇,宫人滑胎的,除去先天不足,或是过于瘦削赢弱,多是喜爱各种言粉,日日使用,离不了的。
吴贵妃心头一惊,连忙起身,老老实实跪下。
"妾身未曾想到这一层,口出妄言,请皇上恕罪。"
她封妃已有好几年,深知皇上的脾性,若有小错,爽爽快快便认了,皇上多半不会太计较。
“多亏太医局响应得及时,天幕一出便着手整理医案,才能如此之快便得出结论……妾身佩服太医院中众位太医。”
然而吴贵妃这话却又是皮里阳秋——以往太医局里的太医一向懒于担责,从不多事,遇事情能推则推,极少有今日这样,主动承揽,还早早就备下了"预案",皇上一问便能呈上初稿的。
谁知王太医却淡淡回应:"贵妃谬赞了。"
“其实这一直是臣等心中的疑问:为何民间平民百姓生养,反而容易顺利,宫中贵人养尊处优,饮食与保养都是一等一的,却常见滑胎、不孕之症。臣等一向大惑不解,直到前日出现天幕,解说这一层。臣等这才觉得心中疑惑似被解开,于是才去查阅医案,并与内府领用香粉等物的记录核对…”
吴贵妃瞅瞅元春,心里还是不能确定,此事与贤德妃和她背后的贾家究竟有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
若无贾家出面,恩威并施,太医局哪里会这么勤快,去查证那么多积年的旧医案?
但到了这时,吴贵妃也只能说好话了,先是给皇上戴一顶高帽,说是有圣君在世,才会有天幕降临云云。然后又婉转提起:“然而此事宜待太医局有了实证之后,再由皇上公之于天下。贾家这般越俎代庖,又是意欲何为呢?”
听吴贵妃说到自己娘家,元春一抬眼皮,流露出不解之色。
吴贵妃便得意洋洋地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交给画守忠,由后者呈给皇帝,同时道:“皇上,须知京城市井中有人四处分此物,这朝廷还未出声呢,就已经有人在散布未经证实的消息了。"
元春望着那本小册子,却露出一脸讶然。
皇帝便问:“贤德妃,你见过这个吗?”
元春摇头道:“家人每月进宫探视,一向只问皇上安好,从不向臣妾提外头的琐事。”
皇帝便又问吴贵妃:"贵妃这本册子,又是从何处得来?"
吴贵妃当即面红耳赤,满怀怨怼看了一眼元春,知道对方已经在暗中将了自己一军。
她才不信贾家人进言什么都不与元春说,但是她自己犯蠢,先拿出了从言外得来的小册子,这下一个私下联络外戚,串通宫禁的罪名是洗不脱了。
吴贵妃只得再次跪下请罪。
却见皇帝陛下神色温煦,柔声对元春解释:"贤德妃不知此事才是正理儿。这本册子,根本不是贾家弄的。”
“监察御史林海已向朕禀明,这本小册子,是他膝下干金编写的,就因为担心天下女子不知铅粉为害,才会急急忙忙地将这册子在市井中了出去,甚至请人诵读,免得有人错过了天幕上一句而过的‘铅粉有害’之说。”
“林海向朕请罪,朕倒觉得,林家小姐这是一心向善之举,再说她也是详察了历朝历代的医书药典,向民间的大夫郎中打听了病例,算是先求证,再予以公开。朕倒不认为有多莽撞。”
听见皇帝这么说,吴贵妃与元春,立即都只有大赞林黛玉的份儿—————毕竟连皇上都没见怪,言语里还透着嘉许。
“贤德妃,你与那林家小姐是姑表姊妹,你来看看,这小册子与寻常书册有何不同。”
皇帝无视了吴贵妃,直接将那本册子递到元春手中。
元春是真的没看过这本薄薄的册子,扫了一眼,便惊讶地道:“这上面的……圆点,是用来标明句读的?”
皇帝拊掌轻笑,道:“正是!这叫‘标点符号’。”
“林家托了天幕之名,但据朕猜测,应当也是林家小姐想出来的,以此标明句意,文书之中便可不再使用‘之乎者也’一类的字眼,行文更加简洁流畅,且能避免歧义。”
“前些日子里御史台中言员相互行文,已开始试着使用这种标点,朕看着有,便让他们写折子的时候也加上。如今试行一段,竟然非常不错。朕正打算在六部中推广,若确实好用,朕便要推行到天下读书人那里去。”
旁边跪着的吴贵妃:……原本是她在一通告状,怎么现在勾起皇上夸她贾元春的亲戚了?
“对了,贤德妃,你对林家那位姑表妹妹,应当很是熟悉吧。说来听听,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皇上望着元春的笑容越温煦,并对林黛玉表现出十分的兴。
贾元春满心酸涩,心想:这位风流皇上,不会又起了纳人入宫的心思吧?
但她面上没有流露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将她所知的——道来,就连她省亲那天,第玉所作的题咏和颂圣诗都———念给皇帝听了,半点儿没有任何藏私。
末了,元春给出一句公允评价:“林家表妹,确实是名门闺秀,才情与人品都是上上之选。”
这时她一抬头,忽见皇帝陛下表情肃然,眉梢眼角的笑意此刻已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皱眉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