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天幕好歹还存了几分敬畏之心,没胆子骂萧兰兰瞎说,但是却抓着上回天幕说凤姐的事不放,顺便还散开头撒起泼来,谁都不给靠近,指天指地说她从没和马道婆干过那勾当。
“由不得你不认!”
那边贾琏冷着一张面孔进来。他是从顺天府赶回来,报讯,顺便看媳妇的。
“那马道婆已经被拿住了,所有的欠契都搜了出来,一起全交顺天府去了,五百两银子的就那一张,我看那上头按了手印儿,是不是你的,一对便知。”
贾琏好歹是个同知,多少懂点刑律,晓得怎样对付赵姨娘这等人。
赵姨娘一听便两眼黑。心想那马道婆必然不会像她那样愿意保守秘密。到了公堂之上,两棍子下去,必然一五一十地尽数招供,没准还把罪责都推到她头上。
赵姨娘这时泪眼婆娑,转头去看贾政。
就见贾政干咳两声,扭过脸去不看她。赵姨娘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她再转头看看贾环,贾环是个怕事的,见到自己亲娘转眼看来,双手直摇,就往贾政身后躲,连声道:“不干我的事……我哪知道什么马道婆牛道婆的?”
赵姨娘知道儿子不能指望一时又想起探春,忙转头,冲着嘶哑着嗓子喊:"三姑娘,三姑娘呢……来给你亲娘求个情……”
她的声音在怡红院里回荡,但始终没有人应答。
赵姨娘顿时朝死里骂:"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东西,没一个向着他们亲娘的,老天单晓得骂我,为什么就不骂他们……"
胡言乱语之中,贾琏刚好看过凤姐出来,见状冷哼一声:"老太太已下了令,你们就都站在这儿看的吗?”
仆妇们早就在等这句话,连忙一起冲上来,伸手就用破布条子将赵姨娘的口堵了,拥着一起往大观园后门那里去。
贾母见她们真将赵姨娘拖去“示众”,这才将眼神转过来,望着贾政。
“环儿……留不得了。”
适才如果贾环真的为赵姨娘求一句情,又或者跟上送他娘一送,贾母或许还会心存一丝怜悯。可如今……
贾政一听便慌了,连忙跪下,道:“求老太太开恩!”
“去东府珍哥儿那里,让从族谱里除了名儿。人送到庄子上去,好好看起来……过几年,再看。”
贾政万万没想到贾母竟决绝如此,顿时连连磕头磕下去,向贾母求情。
就连贾琏在一旁也愣了神————竟然罚得这么重,要从族谱上除名?还要圆在庄子上?贾环是他隔房的堂兄弟,贾琏凭空想象了一下贾环的命运,心中生出一丝不忍。
但是仔细想,贾母这么做确实有她的道理:听那天幕上说的,贾环能下很手要用灯油将宝玉的眼睛烫瞎,小小年纪,心思便这样狠毒,长大以后如何得了?
贾琏听过其他大族的兴衰过往,晓得贾家这样的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1。以此来看,他也确实同意老太太的做法——环哥儿是不能留了,至少不能留在荣府里。
“老太太……”
贾政跪在地上,还是想要为儿子求情。
贾母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老二,这件事是我强压着你做的,而非你对亲子不慈。若这是一桩错处,便让所有的罪孽都由我一人承担,与你无涉。”
此前贾母一直过着舒服安逸日子,做她的老封君,府里的事全都交给年轻一辈去做,她自己乐得放手,对府里诸多隐患视而不见。
直到天幕出现,预言贾府将来会“一败涂地”,贾母这才猛醒——
若贾府将来下场如此,她一人能做个花团锦簇的老封君又有何用?将来她到了地下,又有何面目去见荣公贾代善?
身为荣府之中,地位最尊,年纪最长,阅历最丰之人,贾母深知自己必须打叠精神,照管引导家中小辈,更加不能犯错——今日天幕上说那“三姑六婆之祸”,就好好地给贾母上了一课。
纵使不够机深智远,无法为荣府保驾护航,那至少可以为荣府做些他人都不愿做的事,承担罪孽因果。
贾母做出这样的决定,反而来安慰贾政。
"老太太,这是儿子不教之过!"贾政又是惭愧又是懊悔,跪在地上,眼中扑扑簌簌落下泪来。
其实贾环变成这样,贾政也有很大责任,他这个亲生父亲从未多留心贾环的教育,只
是将他往赵姨娘那里一丢,任由赵姨娘给他灌输了那些狠毒与愚昧。如今悔之晚矣。
于是,贾琏安排去将赵姨娘送去顺天府,与那马道婆一道受审。
王夫人赶着让府里和园子里的仆妇随从去围观赵姨娘出府,她身边那两个大丫鬟彩云彩霞自然也不例外。
而贾政则自去寻贾珍,要将贾环从族谱上除名,而后送去庄子上看管起来。
怡红院跟前,诸人渐渐散去,无人留意到宝玉扶着探春的手,已悄悄地从怡红院里出来。
探春已经听知了母亲与兄弟的结局,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默默垂泪。
宝玉伸手,拍拍探春的肩膀,轻声安慰:"三妹妹……"
探春忙使劲儿摇头,迅擦干眼泪,回过头道:“宝玉哥哥,日后再遇上这种事,你可千万别再为了妹妹的体面,停下那天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