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回到天上之后就没哭过,突然来这么一下,把所有仙君都吓了一跳。偏偏他还不能说话,说不出自己想要什么,就只会抱着帝君呜呜,把帝君呜呜得心都要碎了,翻来覆去无论怎么哄也不见消停。最后还是帝君自己想
起来他每次都要抓头发,当场拆了发冠,乌黑长发顿时像流水一样倾泻下来,轻柔地拂过肩头,扫在了迟莲挂着泪水的面颊上。
他怔怔地望着帝君的脸,忽然间忘记了哭。
就是从那天开始,似乎有某种沉寂了许久的东西开始松动,只是这感觉外人并不能体会,迟莲也无法用言语描述,唯一的迹象是他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从过去五六个时辰,到现在每天至少要睡八个时辰。
梦里开始闪过一些模糊的碎片,他试着伸手抓住,却被陡然升起的灼痛逼得不由自主地松手。冥冥之中的本能在示警他远离,回到温暖安稳的现世之中,不要再强行唤起那些令他感到痛苦的过去。
梦外他是众星拱月的小仙君,无忧无虑地被帝君保护着,尘嚣和风霜都不能侵扰他分毫,没有造化弄人和天意无常,也没有求而不得和生离死别。
为什么不醒来呢?
为什么要醒来呢?
那一天他明知道自己醒来后将奔赴必死的命运,为什么还要挣扎着从美梦中脱身?他入梦时手中空空荡荡,为什么没有抓住那人的一缕长发、一片衣袖,让他再等一等自己,不要独自去面对天地浩劫?
小迟莲挣扎着睁开了双眼,帝君不在身边,他像梦游一样迷迷糊糊地从床下爬下来,赤脚踩着光洁冰冷的地砖,摇摇晃晃地摸向降霄宫主殿。
经过侧殿时,他脚下忽然一顿,被案上供奉的一把长剑吸引了视线。
说来也怪,这些天他出来进去,从未留意过这把剑的存在,此刻它却突然鲜明起来。迟莲一边被无端而生的强烈感应驱使着走向它,一边又在尝试触碰它时涌起庞杂的恐惧与抗拒,心口甚至泛起了如有实感的灼热痛楚。
可是执念最终压倒了疼痛,他用力地握住了长剑的剑柄,铿然拔剑出鞘!
万千光阴化作一道璀璨金红的剑气,轰然冲开了深锁的记忆城门。
“我会保护天下人,也会保护帝君。”
“只凭着这双手,我也想保护最重要的人。”
“臣别的本事没有,保护殿下周全还是做得到的。”
“剑名……‘点绛’。”
那是曾剖开过他的胸膛、饮过他的血、最终摧毁了他的凶器,也是曾被他执掌在手,保护过他所深爱的一切的神兵。
交织着谎言、背叛、颠沛坎坷和斑斑血痕的前世今生,纵然命运如劫云一般笼罩在他的头顶,也从未磨灭他胸中激荡的锋芒锐气。
他不是冬眠的种子,而是执剑破魔的迟莲仙君、安定人间的微山持莲,是即便不受天命眷顾,也要亲手保护挚爱之人的叛逆之徒。
降霄宫中蓦然爆发出一束冲霄金光,搅动三十三重天的灵气,有如风暴一般汹涌磅礴地朝着漩涡中心汇聚。最先被惊动的帝君赶到时,只见炫目白光完全笼罩了迟莲的身影,而在风眼正中央,点绛剑锋深深钉入地面数寸,一抹金红灵光悬浮在它背后,正在炽烈地燃烧。
此情此景实在太像当年他自戕身亡那个噩梦般的场面了,刹那间帝君脑海中一片空白,失声道:“迟莲!”
紧接着万顷光华一收,金红灵光宛如烈火轰然爆发,“唰”地一下化作漫天红莲花瓣,向四面八方纷飞飘散,整座降霄宫被无数红影笼罩,于云海深处惊心动魄地绽放,化作九天十地之中一朵烈烈盛开的红莲花。
而在帝君的面前,数步开外,站着一个黑发红衣,眉眼如昔的故人。
万年前海隅山巅天神降世,千年前青玉桥头临风回眸,百年前春明池边惊鸿一面。
直至如今,他无需再等谁的首肯,终于可以义无反顾地扑进他怀中。
我会一直保护你,我会永远陪着你。
纵然天命从不曾垂怜,一生要历经百劫千难,只要一息尚存,不管是化成草木、化作风雨,哪怕是化身为魔,我也一定会穿过黄泉业火,回到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