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称呼这种事,在私下无人时自然是怎么亲昵怎么来,然而一旦放在露天外,冲击立马会放大成百上千倍。幸好隔着面具,旁人无从窥见二人的神情,迟莲被他叫得耳根发麻,小声回道:“公子想要什么?”
“等我想好了会告诉你。”惟明扣着他的肩,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希望莲卿到时候不要赖账。”
迟莲:“……”
他这么说,就代表这件事他一定已经想好了,而且是迟莲不会主动去做的那种。难怪惟明要主动讨个回礼,其实根本就是想借此拿捏他吧。
然而一言既定,驷马难追,迟莲后悔也来不及,再则他对惟明其实并没有什么底线,甚至出于某些不可说的缘故,还会格外予取予求一些。
直到深夜,灯会上的游人方才逐渐散去,两人到长街尽头坐上了王府的马车,过了一会儿,迟莲撩开车帘往外瞥了一眼,疑惑道:“这似乎不是回王府的路?”
惟明看上去正襟危坐,背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却始终不松不紧地揽着迟莲的腰,并不影响他的活动,却带着一种很强的独占意味:“嗯,打算趁着天黑无人,掳了你私奔。”
“……”迟莲倚回他身边,无奈地道,“我虽然不太熟悉京城,但还能认出这是通往内城的路,殿下要带我私奔到宫里去吗?”
惟明闭着眼勾起唇角,侧脸在摇摇晃晃又昏昧不明的灯光里俊美得令人心折。他随口道:“等到那一天,就不叫私奔了,昭告天下,应当算是明媒正娶吧。”
迟莲作为神仙,除了对惟明的命运上心以外,其他万事万物都是过眼尘烟,反正两人这辈子注定要绑在一块,私奔和婚娶对他来说其实并无太大分别。因此他没有立即领会到惟明话中隐藏的野心和期望,只是顺着蛛丝马迹继续往下推测:“殿下今晚借着灯会的名义出门,其实是已经想好该怎么对方天宠出手了,对不对?”
惟明嗤道:“什么叫‘借着灯会的名义’?白陪你逛了这么久。方天宠才是捎带的,要不是今晚出来看灯,谁有空大半夜去看他。”
“是吗?”迟莲怀疑地问,“可是殿下出门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是要找我帮忙才陪我玩的……唔!”
有的人就是在该敏锐的时候少根筋,说他迟钝吧,有时候又冷不丁地机灵一下,即便聪明如惟明也会被打得措手不及,只好强行封口,以防他继续翻旧账。
许久后迟莲才得到喘息之机,气息微乱,眼底像汪着一把揉碎的光,不知道是被亲得还是笑得,揶揄地道:“好凶,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惟明垂眸看着他,车厢里地方不大,两人又挨得极近,这么看人时几乎是把他整个人笼罩在了自己的目光里,淡淡地道:“说点好听的,就放过你。”
迟莲抬手摸了摸他的侧脸,微笑道:“嗯,我也最喜欢殿下。”
马车驶过黑暗长街,转入一条窄巷,最后终于在大理寺后门停了下来。
二人一
下车,早有官员在此接应,引着他们往大理寺刑狱的方向走,一边低声对惟明道:“按王爷吩咐,都已经安排妥当,犯人已经服下了迷药,不到二个时辰绝不会醒。”
大理寺狱不像刑部大牢那么宽敞,关押的犯人不多,独占一个小院,院里除了牢房还有狱卒们平时休息的厢房。几人来到西边最角落的一间屋子前,那官员为二人推开门,躬身道:“王爷请。”
惟明走进厢房,看见木板床上身带镣铐、昏睡不醒的方天宠,点了点头,对那官员赞许地道:“做得不错,辛苦你了,我们出来前在外面守着,别叫人靠近。”
“下官遵命。”
房门合拢,室内一灯如豆,只照得亮一小块地方,其他地方都隐藏在阴影里,显得尤为黯淡萧索,迟莲随手在门前落下隔音禁制,问道:“王爷打算拿他怎么办?”
“之前在梁州时,归珩曾用复现之术帮我查看过死人的记忆,但因为人死了好几天,剩下的只有最后发生的一段记忆。”惟明道,“这回换成活人,他的记忆应当是完整的,我想直接看六年前他在北陆军中的记忆,能做到吗?”
和上次紧张得仿佛被先生查功课似的归珩相比,迟莲简直可以说是气定神闲,从容地道:“我学艺不精,不过为了殿下,可以勉强一试。”
惟明挑了下眉,忽然找回一点当初他还只是个懵懂凡人,注视着超凡脱俗的大国师,犹如见到真神下凡的惊艳心情,眼中浮现出淡淡笑意,做了个“请”的手势:“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迟莲双手结印,掌中现出一团淡红灵光,飞到方天宠额头正上方,化作万千细线接入周身气脉,抽取神念在半空汇成一面光镜,其上流转着方天宠视角下的平生种种。
他抬手在空中虚虚划过,倒放检视对应的时间,惟明也凝神看着,等画面从广袤海疆转变为群山阔野之时,他便道:“差不多了,再往前一点,从这里开始看起。”
画面定格在山脚边城,一片开阔的军营驻地内。
惟明其实也没见过本人,但他认得端木巽,看他站位态度,便知道他身边那身披轻甲,蓄着短髭,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正是本朝第一武将、传说中的神武大将军卫辰吾。
一行人站在军营门口,似乎正在等待迎接来客。少顷一骑自远方飞驰而来,到得前来滚身下马,禀告道:“将军,劳军使者已经入城,随后就到。”
卫辰吾淡淡地“嗯”了一声,从方天宠的角度看,他的脸紧紧绷着,并不像是欢欣的样子。但既然朝廷会往边军派遣使者劳军,就说明他们应该是刚打完胜仗、建功颇丰才对,怎么卫辰吾倒似盼着他们最好别来的样子?
片刻后,马蹄与车轮声轰隆隆地由远及近,一队人马风尘仆仆地到了军营门口,护送的是京卫,簇拥着中间两辆马车,从里面分头下来两个官员,一名身穿六品文官袍服,另一名却是一身内监常服,面白无须,开口时声音较寻常人较尖细。那文官朝卫辰吾等人行礼道:“见过卫将军,下官兵部司员外郎李屏南,
这位是内侍省孟随孟公公,圣上得知二月定方关数战告捷,深为宽慰,特命我等亲赴边关、慰劳北陆军将士。”
卫辰吾率一众部下道了谢,又在庭中接完圣旨,便请劳军使者到营内休息宴饮。
席间觥筹交错,众将皆陪侍在侧,然而那京中来的两位使者却颇为倨傲,言语之间虽未直说,却处处流露出挑剔态度,专挑北陆军的赏功、钱饷说事。那孟随更只是个没出过京城大门几回的奴婢,竟也敢趁着酒意指点卫辰吾的行军作战之法,听得副将等人几欲摔杯发作,却都被卫辰吾无声而强硬地制止了下去。
好容易捱到酒宴结束,卫辰吾派方天宠护送二人回营休息。因孟随是圣上亲信,自然先紧着他送,等安顿好了,李屏南同方天宠一起走回自己帐前,忽然道:“方副将,我想起你的名字了……原来你就是方天宠,在原石河头率军追击忽思齐部流寇,斩首二十余人那个方天宠,对不对?”
忽思齐部是北域十六国之一,早年间作乱被卫辰吾率军平定,之后归顺大周。不过这些边境小国国内动荡,时有篡权夺位或者内乱流寇等事发生,往往安分不了多久就要试探着来咬一口。北陆军镇守北疆,正是为了防备这些时不时冒头的毒蛇。李屏南所说的那场战役,便是由于忽思齐部突然出现了一股流寇,大肆侵扰边境及邻国,另一个部落冯林国不堪其扰,向北陆军求救,方天宠便领兵于原石河头与流寇交锋,斩杀百余人,带回首级二十余个,因此获得朝廷嘉奖。
然而忽思齐部的嚣张气焰却并没有被这一战打退,反而越演越烈,对冯林国展开了丧心病狂的报复,终致冯林灭国。冯林末代王子仓惶出逃,在北疆四处借兵企图复国,又遭到忽思齐部追杀。最终是卫辰吾亲自率北陆军出兵镇压,于定方关二战二捷,讨平了忽思齐部,令北疆重归安宁。
方天宠谨慎地道:“寸功微薄,不足挂齿,承蒙大人记挂。”
李屏南却笑道:“哪里,你做的事可一点都不微薄,连尚书大人都震动得很,对你印象深刻呐。”
方天宠似乎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套近乎,没有接话。
李屏南的住处距孟随并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他站在门口朝方天宠笑了一下,道:“就送到这里吧,方副将留步。”
方天宠垂首道:“大人好生休息,末将告退。”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今日我看卫将军不大高兴,八成是见到我们,心里烦闷得紧。”李屏南意味深长地道,“回去听听他怎么说吧,明日有空,我还会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