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一天傍晚,飞天蜈蚣周身上下收拾好了,上身褂子、下身裤子,两截穿衣,靴腰子里边暗藏利刃,压低帽檐挡上半张脸。从安身之处溜达出来,先进了南市一个大饭庄子,在窗边散座找了个位子坐下,要了四个菜、半斤酒,看着窗外往来的行人自斟自饮。待到酒足饭饱,天色也已大黑,肖长安出了饭庄子去找费通,不承想恍恍惚惚着了张瞎子的道儿,也合该他数穷命尽,将纸人替身当成了费通,以为这一刀下去,费通的狗命就没了,怎知手起刀落,却似捅在一张纸上。
肖长安觉上当,再想走可走不成了,屋门口多出一堵坚厚无比的石壁。肖长安在黑暗中往两边看,隐隐约约看到两边也是两道顶天立地的石壁,上前伸手一摸,竟坚如钢板,连条砖缝也没有。他见前门出不去,又转身奔向后窗,却见浊流滔滔,放眼望不到边际,还夹杂着阵阵臊气。肖长安是钻天的飞贼,不擅水性,跟那些江里来河里去的水贼比不了,这条后路又断了。有心蹿上房梁,掀去屋瓦逃脱,两个肩膀却似被什么东西压住,一身蹿房越脊高来高去的本领施展不出。他哪知道,此乃张瞎子布下的阵法。肖长安困在阵中上不了天也入不了地,急得在原地团团打转,心中又惊又怕,只恐被擒受辱,到那时候生不如死,于是拔刀自绝于破瓦寒窑之中,积案累累的飞天蜈蚣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费通听张瞎子说明前因后果,脸上青一阵儿白一阵儿地变颜变色,不由得十分后怕。好在飞贼已然毙命,还得说他窝囊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而且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到头来升官财换纱帽,又娶媳妇儿又过年。正在暗自庆幸,没想到张瞎子说到此处,忽然话锋一转:&1dquo;费大队长,这件案子可还没结!”
费通莫名其妙:&1dquo;叔儿啊,论起来您算半拉行里人,怎么说起外行话来了?老百姓都明白这个道理啊,飞天蜈蚣肖长安已死,他做下的案子也就销了,尸都扔在乱葬岗子喂了野狗,这叫人死案销,怎么说还没结案?”
张瞎子冷笑了几声,告诉费通:&1dquo;人是死了,却不见三魂七魄,官厅的案子销了,地府中的案子至今未结。”
费通没当回事儿,在他看来都说张瞎子是走阴差,其实也和崔老道那般装神弄鬼的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崔老道是为了赚钱糊口,张瞎子不一样,想当初是江湖上的侠盗,自认人正心直,如今坏了一对招子,不能行侠仗义了,想必是借这套鬼神之说劝人向善。可既然他老人家说出来了,自己也不能戗着茬儿说话,顺口答道:&1dquo;您这是小题大做了,世上一天得死多少人?不见了一两个孤魂野鬼有什么大不了的?您给阴司老爷烧烧香、上上供,把我上回送您那糕干摆上,再多说几句好话,让他老人家睁一眼闭一眼,不就对付过去了?”
张瞎子面沉似水:&1dquo;阳间有私,阴世无弊,生死簿上白纸黑字勾定了,如何瞒得过去?你让我没个招儿对,可别怪我拿你填馅儿!”
这番话可把窝囊废吓坏了,况且自打他认识张瞎子以来,从没见过他如此正颜厉色。他一贯胆小怕事,听风就是雨,给个棒槌就当针,当即两条腿一软跪倒在地:&1dquo;哎哟我的祖宗啊!您老人家可真会冤人,怎么拿我填馅儿呢?我受得了吗?咱还是找那个该死的鬼吧!”
张瞎子告诉费通,常言道&1dquo;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虽已多年不走贼道,但是江湖上的耳目仍在,对于这个飞天蜈蚣什么根什么蔓,拜的何方高人、得的哪路传授,多少听说过一些。据说,飞天蜈蚣肖长安的这一身本领乃&1dquo;仙传”!
4
当初那阵儿还是大清国的天下,白云山脚下有个村子,住了得有百余户人家,几百口子人,皆为耕种锄刨的农夫。别看一样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谁也不比谁出的力气小,但是俗话说得好,&1dquo;十根手指分长短,荷花出水有高低”,日久天长,同村的百姓就分出了穷富,富有臭败之肉,穷无隔宿之粮。其中最有钱的一家趁着三十顷好地,牛、羊各五十头。那位说不对,说书的一说土财主,必定是&1dquo;良田千顷、骡马成群、金银成躺、米面成仓”。跟您这么说,这样的不是没有,却是凤毛麟角。您想,按照大清朝的算法,一顷地五十亩,千顷良田,那是多大一片,北京城、天津卫也不见得有几户财主趁这么多地,何况是山沟里的一个村子,能有三十顷地,这就不简单,况且还是好地,靠着水近、地里土肥,种什么长什么,旱涝保收。牛、羊各五十头也不少了,以往那个年头,尤其是在乡下,赶上个饥荒战乱,牲口比人还值钱,所以说这户人家在当地来讲,绝对够得上拔尖儿了。说完了富的,咱们再说穷的。辛辛苦苦一年下来,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面朝黄土背朝天,勉勉强强糊口度日,这是大多数。另有一户最穷的,也就是肖长安家。这家人可太惨了,仅有陋屋一间,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连个桌椅板凳也置办不起。自己不趁地,给地主家当长工,有上顿没下顿,挨饿是家常便饭。屋漏偏逢连夜雨,没钱主儿单遇贼屠户。肖长安家本就不像过的,又赶上双亲早亡,打小无依无靠,半大小子力气不大,饭量可是不小,干农活儿也没人愿意用他,只得去给最富的那户地主放羊,五十头羊全归他一个人放,干这个活儿没钱挣,一天给一个干窝头,想要块咸菜?没有,过年的时候再说。到年根儿底下一拢账,如果收成不及去年,东家的脸色不好看,这块咸菜就不给了。这是说吃,咱再看穿。身上还是他爹当年穿过的破夹袄,布都糟了,一扯就破,原先是件棉袄,大窟窿小眼子的太多,补都不补过来,棉花已经飞没了,凑合着当夹袄穿,真可谓是衣不蔽体。脚底下只能穿草鞋,草倒有的是,一边放羊一边就编成了草鞋,架不住寒冬腊月也穿这个,脚上全是冻疮,晚上回家一脱鞋,连皮带肉扒下来一层,整天忍饥挨饿,受尽了人间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