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道捉妖之后,把河妖焚骨成灰,装在坛中埋到塔下,很多年后终于等来天雷诛妖,连同石塔一同劈毁。不久天津城又遭了洪水。别人不知道,崔老道却明白,只因这只河妖年深日久道行太大,遭受天雷之后必有异象,这才引来了洪水。不过经过这场大水,天津城往后多少年不会再有水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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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少爷捉妖有功,只有崔老道明白前因后果,他自己完全不清楚,以为黑衣老头儿没了,家财也就保住了,成天胡吃闷睡大把花钱,进项顶不上花销,又被人连蒙带骗,金山银山也架不住这么折腾,到最后把家产败了一个精光。
从前的傻少爷家太有钱了,老爷子在世的时候置办下了良田千顷,不用自己耕种,全租给佃户,年终岁尾收地租。不仅如此,家里的房产不下十条胡同,也都赁出去给别人住,铁杆儿庄稼一样收租子,而且还开连号的当铺。傻少爷他爹知道儿子缺心眼儿,担心自己百年之后撒手闭眼,自己这宝贝儿子就没人管了。为了给傻儿子留点存项,老爷子找人用金子铸了十八尊罗汉,从小就告诉他记住三句话&1dquo;放债莫讨账,种地别插秧,没钱打和尚”,不仅是逗孩子的顺口溜,也是给儿子留的后路。放债莫讨账说的是当铺,借钱当东西的不来赎,当铺才挣得到钱;种地别插秧就是告诉他收地租,地有佃户去种,不用自己操心;没钱的时候把十八尊金罗汉打碎了,换成钱也够享乐一辈子。老爷子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这儿子傻,成天给他念叨这几句话,让他牢记在心里,想等傻少爷长大之后再给他讲明白了。可还没来得及说,老爷子就进了南天门当神仙去了。
傻少爷站着吃躺着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可劲儿地造,再加上狐朋狗友连蒙带唬,都从他这儿骗钱,再厚的家底也不够他如此挥霍,甭说十八个金和尚了,就是金山也得掏空了。买卖全兑了出去,地也卖光了,金罗汉全抵给了宝局子,等到没钱吃不上饭的时候,想起老爷子说过&1dquo;没钱打和尚”,跑到寺院中抡起扫帚一通胡打乱捶,专找光头和尚下手,让人家当疯子扔进班房蹲了半个月。家里虽说没有亲人了,手底下使唤人还不少,工钱欠了一年多了,一看傻少爷进了班房,那还跟这儿干什么呀?凑到一块儿一商量,把宅子的房契翻出来变卖一空,众人分了钱各奔东西,来了个树倒猢狲散。
傻少爷打班房出来,回到家一看房子都换主儿了,跟人家讲理被打了个半死,可叹偌大的家业,几年光景被他败得镚子儿皆无,到头来只得流落街头,忍饥挨饿。傻少爷过去住在大宅门儿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糖里生蜜里长,要什么有什么,哪里懂得世上的人情冷暖。如今沦落街头,无处安身立命,整天东游西逛,结果误交了匪类。常言说&1dquo;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傻少爷凭着又傻又愣,刺了文身当混混儿,摔打叉剌耍胳膊根儿,道儿上的规矩满不懂,从不按套路出牌,全凭一股子愣劲儿。
拿这个文身来说,过去混混儿文身都有讲究,在文身里边文龙的居多,龙和龙又不一样,刚开始当混混儿的属于才入行,通常在背上文&1dquo;出水龙”,暗指刚出道。几时混出了名堂,再在出水龙旁边加上祥云、太阳变成&1dquo;钻天龙”;浑横不要命的在胸口文&1dquo;抬头龙”,暗指从不低头服软,是硬茬子;黑白两道通吃的混混儿文&1dquo;过肩龙”,两个肩膀上分别有一条龙,那是告诉你官私两面都能平蹚;有钱有势的人也有当混混儿的,不是为了吃饭,就为招摇过市欺负人,这样的人文&1dquo;盘腿龙”,两条龙从脚脖子一直盘到大腿根儿,说明这个人根基硬,轻易扳不倒。除了文龙以外,&1dquo;关二爷马上抡刀”、&1dquo;三太子闹海伏龙”都有说法、有讲究,含义各不相同,代表了你在混混儿界的身份地位,不是谁想怎么文就怎么文,想文什么就文什么。傻少爷不懂这一套,更不在乎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看什么热闹文什么,左臂上文的是三仙仗剑,右臂上文的五鬼擒龙,那都是成了名的老混混儿才敢往身上扎的。他一个傻子整天带两膀子花儿满世界晃悠,因为这个没少挨打。不过也正是由于他人傻,谁都不怕,又浑又横,蛮不讲理,打遍街骂遍巷,七个不行乎八个不在乎,大不了挨顿打,饭辙可有了。好比说谁家饭菜刚摆上桌,还没等动筷子,他踹开门进来,坐下就吃,你不让吃就掀桌子骂脏话,你动手他也动手,打不过就挨打,反正你不敢打死他,挨完了打明天还来,你能把他怎么样?只能求这位爷明天换个地方,别在一家吃起来没完。
傻少爷成天到处转悠,吃喝是不愁了,谁家的门他都敢进,谁家的东西他都敢吃,还都拿他没办法,到后来只是吃你的喝你的都不行了,还得讹钱,你不给钱我就不走。凭着这一身的傻劲儿,居然也混出点名气,一提天津卫的傻爷,没有不知道的,谁惹得起这么个主儿?
当时的天津卫,可以说遍地是混混儿,四大锅伙各霸一方,分别在东、南、西、北四城站脚儿,各有各的字号:东城的老君,西城的老悦,北城的四海,南城的九如。彼此之间界限分明,一旦有人越了界,上别人的地盘闹事,那就会引一场恶斗。混混儿打起来可不管三七二十一,镐把、斧子、鸟枪、匕,有什么招呼什么,还有站在墙头房顶往下倒开水扔砖头的,怎么狠怎么来。从谁口中吐出一个&1dquo;服”字,那可就栽了,以后再也抬不起头。四大锅伙经过多年争斗,地盘相对稳定,很少有人出去找麻烦,倒也是相安无事。哪知道出了傻少爷这么一个货,什么规矩都不讲,打得过就打,打不过抹你一身大鼻涕恶心你,整个儿一滚刀肉,天津城四个角没有他不敢去的,挨多少打也不在乎。到后来都没人打他了,嫌太累。四大锅伙懒得理他了,官厅也拿他没辙,他也没多大的罪过,无非是到别人家里头抢口吃的,你还能把他枪毙了不成?抓回来关几天还得管他饭,打他骂他全没用,就这么个玩意儿。后来官厅想了一个治混混儿的绝招儿,当混混儿耍胳膊根儿的称英雄论好汉,最好面子,如若认了栽、服了软,以后就当不成混混儿了,所以把天津卫挂名排号的混混儿全抓来,傻少爷也在其中,他也没想跑,在哪儿吃饭不是吃?抓回来带到公堂之上,不审不问、不打不骂,干什么呢?让这帮混混儿&1dquo;认干妈”。上妓院找来几个人老珠黄的窑姐儿,嘻嘻哈哈、淫声浪调,劈开腿往门口一站,勒令这帮混混儿挨个儿的从妓女裤裆底下钻过去,一边爬还得一边大声叫妈。不钻裤裆的一律打入木笼,放在太阳底下晒成咸鱼。名义上是对刁民略施惩处,一没打二没毙,这么晒死官厅没责任。如此一来,等于把当混混儿的逼上了绝路,要么钻裤裆,要么活活晒死。这一下乐子大了,围观的老百姓里三层外三层,一个劲儿地叫好。当混混儿凭的就是个脸面,天大地大面子最大,折了胳膊不折腰,舍爹舍娘不舍脸,钻窑姐的裤裆还管窑姐叫妈,岂不成了婊子养的,这可太损了。真不乏脖子一梗,宁死不从的好汉,那就把命扔了。大部分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钻过裤裆、认过干妈,抱头捂脸出了大堂,以后再也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