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一迈步,一股热流顺着两腿倾泻而下,她站住了不敢动,颤声道:“快快,快让产婆预备,要生了。”
因为家里的产婆早就待命了,所以一切有条不紊,把人挪进了准备好的产房里,两道门一掩,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识谙赶来的时候,见神域在门前呆呆站着,转头看见他,失魂落魄问:“会没事的吧?会顺利的吧?”
识谙说会的,“你放心,有我在这里守着。”
十月的天,已经很冷了,北风猎猎穿过长廊刮在人身上,刺骨严寒。他忽然想起阿翁当年在湖州守护神域的母亲生产,大雪天里站了一整夜,是不是也如现在一样?生命总在不停轮转,父辈经历过的事,终于又落在了自己肩上,才慢慢体会到了责任与重压。
他手里一直握着一截平安木,其实他由来是不相信这个的,但事到临头,什么都愿意试一试。
木头已经被他焐热了,他抬手交给了神域,“这是祖辈传下来的,据说能保母子平安,去挂在房门上吧。”
神域接了,快步过去挂好,耳朵贴着房门,试图听见里面的响动。然而什么声音都没有,没有脚步声,也不曾听见南弦的哭喊。他站在那里惶惶不安,越是听不见动静,越是让人提心吊胆。
好不容易等到里头有人出来,他立刻追问王妃怎么样。婢女说王妃还未发作,她被指派出门,是因为王妃还记挂着灶上炖煮的那碗鲫白羹。
神域和识谙不由相视而笑,悬着的心,暂且放下了一半。
天阴沉沉地,不多会儿飘起雪来,两个人站在檐下,望着外面逐渐纷扬的雪片。隔了好一会儿才听神域道:“当年我出生,向副使也如阿兄今日一样守护着吧!我欠着向家的情,一直不知怎么报答,后来与阿兄为南弦生了嫌隙,到如今回想起来还是有些愧疚,对不起阿兄。”
识谙转头问他:“不至于后悔吧?”
他听后一笑,“那倒不至于。”
识谙沉默了下才又道:“我心中确实不平,但细细想来,她嫁给你,没有嫁错。你欠向家的情,只要偿还给她一人就够了。我也看见了她的改变,她不再像以前一样如履薄冰,能够肆意做自己想做的事,都是因为你的成全。”
两个人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开诚布公,以前的心结,似乎也能通过这场谈话解开了。
“我在这天地间,原本已经孑然一身了,活着与死了没有什么分别,因为有她,才让我看见了活下去的勇气。如今又有了孩子,我觉得自己慢慢生了根,不再像浮萍一样,若说恩情,我对她是还也还不完。”神域道,“阿兄放心,我自会拿我的性命来护着她,只是我也懊恼,今日要让她经受那么大的痛苦,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识谙是医
者(),能够坦然接受自然的规律?()?[(),劝慰他道:“妇人生孩子的确凶险,但那是你们的孩子,是你们的希望,闯过这一关,便有天伦之乐,我料其泠也是这样想的。里头的稳婆都是老手,我也在这里候着,自然能保她们母子安稳,你放心。生完之后气血亏损极大,要好生调养,你须事无巨细关心她,尤其要懂得她的苦闷,替她排解。只要心无挂碍,滋补得当,她的身体很快便会复原的。”
神域道好,“这些我都能做到。”
外面的雪下得愈发密集了,映着远处的楼阁与红梅,别有一种冬日的静好。
静静站着,回忆起他初来建康,为了爵位让自己命悬一线,也是这样的天气。是里面的人潜心诊治他,那时其实是将命压在她的医术上,如果稍有不慎,他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后来经历种种,成婚生子,一切仿佛做梦一样。现在又是一场大劫难,即便做了万全的准备,他也还是觉得不够,惴惴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来临。
过了许久,总有两个时辰吧,产房里一盆接一盆的血水端出来,看得他胆战心惊,但始终没有听到南弦的喊声。他只有拦住出来的人,询问里面的情况,得到的答复是正生呢,请大王稍安勿躁。
他开始急得团团转,转得人头晕,一旁的识谙忍不住压了压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响起,他趔趄了下,险些摔倒,还是识谙一把将他搀住了。
“生了……生了……”产房里伺候的人出来报信,福身道,“恭喜大王,是位小公子。”
孩子是男是女都好,他着急的是南弦的境况,急问:“王妃怎么样?”
仆妇说:“王妃也大安,一切都好着呢,请大王放心。”
里面紧锣密鼓地收拾,熏屋子的人也提着香炉进去了,待到安排停当,门才大开。
神域和识谙忙进门,见南弦戴着抹额,一手圈着孩子,精神倒还好,笑着招呼:“快看看新来的小郎君。”
两个人上前查看,小小的孩子半睁着眼,那工细的五官已经能够看出来,与神域简直一模一样。
生命如此伟大,喜怒哀乐就这样一辈接一辈地绵延,没有孩子时体会不到,等见了孩子的面,才诧然惊觉。一时百般滋味上心头,他想起养父,当年定与他现在的心情一样吧!忽然就落下泪来,自己又觉得不好意思,忙别过了脸。
南弦的笑里有酸楚,抚了抚他的手。识谙见状,悄然退了出去。
外面大雪纷飞,又是一年,地上渐渐白了,呼出的气也在眼前凝聚成云。
正彷徨,见廊子那头允慈和上阳匆匆赶来,允慈见了他,老远就问:“生了吗?”
识谙说生了,“是个男孩。”
两人快步进了屋,他略站了站,转身往廊子那头去了。
***
消息传进了宫,帝后自然欢喜非常。原本派人问候就行了,但皇后等不及,圣上的身体不便出宫,她在第二日就亲自赶了过去。
()乍见孩子,皇后的喜悦溢于言表,弯腰在摇篮边看了半晌,“瞧瞧这小鼻子小嘴,多可爱!他可是在做梦呀,梦里还在吃奶。”
南弦的身体略恢复了一些,靠在引枕上待客,笑着说:“胃口好得很呢,眼下的要务除了吃就是睡。殿下且坐吧,来暖暖身子。”
皇后方才转身坐下来,细细问了孩子落地的分量,感慨着:“着实是不容易啊,王妃辛苦了。”
南弦心里其实有些担忧,没生之前想得很开,千辛万苦生下之后,又有些舍不得了。今日皇后亲自来,唯恐是来接孩子的,嘴里不便说,暗地里战战兢兢,怕她下一刻就要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