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马屁拍得皇后舒爽,顿时笑道:“向娘子真会说话,我昨日还发愁呢,被你一开解,心境忽然便好了。”
南弦见皇后有好脸色,这才敢提及神域,斟酌着字句道:“小冯翊王还朝不过一年,若说他有谋反之心,可是言过其实了?”
皇后的视线调转过来,淡淡瞥了她一眼,“那是朝堂上的事,陛下自会有论断的,你我都是女流之辈,还是不要议论政事为好。”
南弦道是,心下不免有些失望,自己是半点也使不上劲,除了干着急,没有别的办法。
这阵子皇后脾胃失和,后来话题自然转到调养上去了,南弦替她开了方子,教她揉腹及触动脚趾以助消化。皇后怕痒,点穴的时候止也止不住地大笑,圣上进来的时候她正缩作一团,换来了圣上的鄙夷,“一国之母如此癫狂,传出去不怕被人笑话。”
南弦收回手退到一旁,皇后才擦了眼泪,起身道:“脾胃失和,要以情志养生,我在自己宫里笑,谁敢笑话我。”边说边把人搀扶坐下,温声询问,“今日怎么样?外头湿气重,恐怕又要发作起来了吧?”
圣上却舒展着眉目说没有,“向娘子近来的医治很有效果,这段时间减轻了不少,腿脚也不像以前那样浮肿了。”
南弦微微呵了呵腰,“痹症冬日最重,待开春时便会缓和一些。陛下所用热熏的药物,妾还要调整方子,若是能赶在立夏之前将水肿全都排出,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取了金针来为圣上针灸,圣上仰身靠坐在胡榻上,与皇后提起朝堂上的事,半阖着眼唾弃:“褚俊真是越来越不长进了,私事竟闹上了朝堂。御史台弹劾他出入风月场,这也就罢了,他还与人争风吃醋,把人家的脑瓜子都打开了瓢。”
皇后听了无动于衷,褚家仗着她鸡犬升天,连那些族兄族弟的儿子们也都谋得了一官半职。人一多就麻烦,今日这个出点事,明日那个被弹劾,听多了耳朵都起了茧子,便道:“该下狱就下狱,别败坏了褚家名声就好。”
圣上有些意外,朝她看了眼,调侃道:“皇后如今想开了?”
皇后摇着团扇坐到了一旁,“神家的人都不曾令陛下网开一面,对待褚家人,又何必徇私呢。”
南弦手上忙碌,耳中却听得真切,虽然皇后先前让她不要谈论政事,但也看得出来,她对圣上圈禁神域一事还是颇有微词的。
然而圣上有他的宗旨,“褚家所犯的那点事,比之神家人可说是小巫见大巫。今日朝堂上有半数人为小冯翊王陈情……”边说边错着牙冷笑,“可见他的人缘果真是好,朕起先还不信他结党,今日这场朝会之后,却由不得朕不相信了。”
所以越是有人为神域求情,圣上便越愤恨,他对神域始终存着几分嫉妒,他是先帝的独子,神域是先吴王独子,当年睦宗选嗣子时,出挑的分明是先吴王,但最后却是先帝捡了漏。到如今这辈人又在暗中较量,人品才学不够便用权力碾压,圣上的优势比神域大得多,但人心难以控制,小冯翊王越得人心,圣上就越不高兴。
皇后与他是老夫老妻,说话的时候没有那么多顾忌,兀自嘀咕着:“莫如将他发回清溪王府禁足吧,把人关在骠骑航算怎么回事,叫人说起来陛下有心打压他,言官们的嘴,你还不曾领教过?”
圣上却不以为然,“待罪证坐实之后,自会让他回王府的。”
看来圈禁是不能改变的事实了,圣上大概早就受够了局势的不可控,抓住这次机会,断不会手软。
南弦暗暗叹息,发现先吴王父子陷入了一个怪圈,弱冠后的头一年,真就那样难熬吗?
毕竟是朝堂上的事,后宫之中不会谈论太多,后来帝后便又去商议陛下千秋设宴的事去了,皇后对南弦道:“千秋节时,但愿陛下的痹症痊愈了,无病无痛好好过个生辰,这几年被病痛所累,怪不容易的。”
南弦立刻浮起了和煦的笑脸,“陛下还记得上年冬至祭天前的那个方子吗?如今天气和暖,万物生发,这样节令下,药效会比上年发挥得更好。”
圣上是尝过甜头的,对那方子深信不疑,“既然有用,那就快用起来吧,不求立竿见影,徐徐稳固也是好的。”
南弦说是,“方子照旧,只是用量略有调整,等到陛下千秋当日就能安心
了。”
她完全是一片医者的仁爱之心,圣上起先还有些忌惮,生怕她是神域引荐的,如今神域圈禁,会引得她不满,结果她倒是一切如常,如常谈笑,如常用药,看来这是个聪明人,不会碍于旧情引火烧身。小冯翊王既然难保了,她做好自己的分内,尽心在御前供职才是正道。
圣上颔首,一面不忘允诺,“这痹症若能根治,朕打算额外给向娘子嘉奖。女子不得入太医局为官的旧条例早就当改了,加之你阿兄为治疫下落不明,他的直院之职,理当由你来承袭。”
南弦如他所愿,显出又惊又喜的神色来,忙欠身福下去,“多谢陛下。”
皇后则在边上摇扇捧场,“向娘子医术高明,合该有个正经头衔才是。总之好生医治陛下吧,为女医们正个名,让世人看看,咱们女子也是能当官的。”
南弦诺诺应承,再二伏拜了,才卸下金针,从含章殿退出来。
细雨漫天,她打着伞缓缓走过长巷,小时候跟阿翁习学医术时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阿翁再二告诫她,行医者,善恶就在一念之间,草药运用得当能救人,若是私心偏移,则能害人。她是发过愿的,这辈子只救人,不会害人,但时事所迫,好像要违背当初的承诺了。
举步迈出宫门,鹅儿上来迎她,她坐进车舆后想了想道:“咱们从百官府舍走吧。”
鹅儿专事负责家主出行,对建康的每一条路都很熟悉,他知道娘子的意思,回身指了指道:“太庙以北有条小路,离骠骑航很近,咱们可要绕过去?”
南弦说好,“就从那里走。”
马车在细雨中穿行,拐过几个弯,很快便到了航院附近。她打起窗上帘子张望,那是个独立的院落,以前作左卫收纳兵器之用,后来院子腾出来,就成了扣押皇亲国戚的临时处所。可惜院墙很高,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又不能到院门上打听。停车观望片刻之后,也只得放下帘子,吩咐鹅儿回去。
可就是那一停留,却落了人的眼。
呢喃得知小冯翊王被圈禁,从家里跑出来,找到了外祖母,吵着闹着要去看望他。
大长公主对这外孙女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恫吓道:“你还不曾看明白吗,将来他就是个被圈禁的命,你不怕吗?”
呢喃是年轻姑娘,动了心思便很难自拔,执拗地说:“我愿意跟他一起圈禁。他一个人多可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若是去了,可以和他做个伴。”
其实她也有她的小算盘,同甘共苦下,感情自然急剧升温,加上没有其他女郎干扰,那么小冯翊王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结果来时竟然遇上了另一辆停留的马车,远远看去,不是那个女医是谁?
大长公主瞥了呢喃一眼,“你瞧,也有与你一样不死心的人。”
呢喃很伤心,低头哭起鼻子来。
大长公主没有劝她,那双眼反倒锐利地盯住了向家的马车,视线追随了车辇好远,方才自言自语道:“是个良机。”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呢喃哪里听得懂,抬起眼追问:“什么良机?小冯翊王前途未卜,大母竟说是什么良机!”
大长公主没有同她解释,抬手捋了捋她的头发问:“呢喃,你可是打定了主意,非小冯翊王不嫁?”
呢喃虽然不好意思,却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大长公主见状,蹙眉笑道:“你是个一根筋的傻孩子,倒有几分大母年轻时的孤勇。也罢,凭我对他的了解,这骠骑航关不住他,他早晚会出来的,放心吧。”边说边朝窗外望去,向家的马车已经走了好远,她却盯得出神,“所以趁着他现在行动受限,有些事该办就得办,若是等他出来……再想施为可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