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连不得不离去。临行前,雷纳尔市长想要赠送他六百法郎,像是在欢送一个污点离开。
他断然拒绝了。自己最初是报复式用心计引诱了夫人,但在真心相恋之后,从没想过用钱买断侮辱这份感情。
更讽刺的事情却出现了。
爱财如命的市长先生因为不必付出这笔钱,反而更感谢他,给了他一张品行良好的证明推荐。
家,不可能回去,那里是牢笼。
走,是唯一的选择。
在神父的推荐下,他第一次离开了家乡,前往了省府贝桑松的神学院。
他申请到了奖学金,原本以为来到研究仁慈上帝的学术机构,岂料现实与想象大相径庭。
明明身处神学院,对宗教的虔诚与好学钻研,反而成了最大的原罪。
那里充斥着各种令人作呕的勾心斗角。法国教会似乎明白书籍是最大的敌人,上层只要会服从的傀儡。②
于连因为学识优秀与混日子的同学们格格不入。
更因派系斗争被牵连被蓄意打压,本能获得第一的成绩,而被降至第一百九十八名。
在这个腐烂透顶的地方呆了近两年,他表面上越不动声色,内心就越一天也不想多留。
恰在此时,读到《法兰西文化报》上的招聘启事。
登报人以颇为真诚的语调请人去英国担任家教,教授拉丁文、神学、法语或德语以及当地风俗。
于连认为自己能够胜任这份工作,可以说学以致用且专业对口。
尽管他一万个不愿意再做家教,但这份招聘启事出现的时间刚刚好,他亟待脱离目前深陷泥潭的生活。
这不是冲动选择,而带着一丝不可查的期待。
从小没能幸运地体会美好的亲情,后来经历了一段无妄的爱情。
在法国,他看不到正常向上走的任何希望。继续待下去,他会不会成为自己最憎恶的人?
以前没有关注英国的情况,因为这份招聘启事,他特意去打听了伦敦的现状。
英国议会改革了,选举权不再把持在旧贵族手中,而扩大到从事工商业的富商。
或许,乔治四世治下的英国会比波旁王朝治下的糜烂法国好一些?
退一步说,不得不承认一年三百英镑的高薪,是一个令人无法不心动的价码。
于连发现也许英国能让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一种不必违背本心,不必将内心与行为割裂开的生活。
迈出了从未设想的一步,认真撰写求职信寄出。在收到面试通知后,立刻请假出国来到斯卡伯勒镇。
不过,他也没有非此不可的想法。如果选不上,就退守神学院继续蛰伏。
此刻,表现得从容。
心里非常意外,没想到面试决定权不在班纳特先生手中。做父亲的不做主,而让孩子自行决定一笔三百英镑的生意?
于连与班纳特先生交谈起来。
然后,意外越发多了。
这才知道报纸上的招聘启事居然是小班纳特先生自行发布。
对此,作为父亲的班纳特先生没有气恼,更在为孩子的独立自主而自豪。
这是一种非常陌生的家庭认知。
于连见惯了独裁式的父亲,那些男人不论有无本领,对妻儿的事都是自作主张,而完全不顾对方感受。对比而言,班纳特先生显得颇为开明,开明到只在自己的梦里出现。
羡慕,油然而生。
假如他的生父能有班纳特先生十分之一的品格就足够了,他就能拥有不敢奢求的温暖家庭生活。
可以确定一件事,在班纳特家做家教,远比在雷纳尔市长家要令人舒适。
哪怕后者的权力地位更高,但在品格上与班纳特先生是云泥之别。假如第一次做家教时,他遇上的班纳特先生,一切又会如何?
应该会很美好。
他能成为令人尊重的老师,而绝非被认为是卑贱的仆人。再之后,他能否通过真才实学,赢得受人尊敬的社会地位?
于连压下了没有意义的假设,过去已经发生了,但无法克制对于班纳特先生的欣赏。
班纳特先生诚心赞扬:“索雷尔先生,以您的神学造诣来我家做老师,真的屈就了。您应该在罗马教廷获得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