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吧。
大雨淋漓,天地俱寂。
一场大雨淹没所有。
赵灵妃跪在节度使的府门前,拍门求喊:“求求您!求求您借兵吧!我表哥需要兵,剑南需要兵……”
天地大雨洗刷一切。
言尚僵硬地坐在帐篷中,焦虑地等着使臣的审问结果。他不肯让剑南撤兵,不肯援助广州。他心寸寸裂,可他盯着那方玉佩,坐得再僵硬也不肯撤兵。急匆匆的,信使来报:
“元帅,我们赢了——
“但是杨三郎和五万兵士,全都死了。”
言尚蓦地站起,向帐篷外走去。他掀开帐门,那信使再次重复一遍,言尚低头,一口血喷出。
一边是暮晚摇,一边是杨嗣……
他吐血而倒,满营慌乱。
剑南道的军营中,言晓舟疲累地趴在一张方案上,守着伤员。
她昏昏间好似做了一个梦。
梦里在追着谁,却一团迷雾,什么也看不清。
又模模糊糊地,回想到当初,她告诉二哥说自己要去找杨三郎。
那时候她满心期待,说他的人生不应该只是少年。他还有后半生,他还有——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忽然,她听到了军营中的欢呼声,她从梦中惊醒。
言晓舟以为杨嗣终于打仗回来,她欢喜地拉开帘帐,想看他有没有受伤,这次会不会伤得更重——
“三郎!”
杨嗣一身血污,满脸疲惫。赵灵妃立军令状保证的时候,他刚结束一场大战。他坐在地上,手撑着额,想着战场上的那些尸体。
他面容冷綳,眼神阴鸷狠厉。这是从战场上下来后的后遗症……每日每夜地混在战场上,会让整个人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杨嗣想,他到底该如何才能杀了蒙在石。杀了蒙在石,剑南就赢了一大半了。言二郎就不必这般焦虑了,灵妃就不必再和自己父亲对着干,他就能……
言尚站在杨嗣身后,因对方的过激反应而并不靠近,他只温声:“三郎,你已经两日没有合眼了。我要出去办事,你睡一会儿。”
杨嗣摇头:“我不能睡。”
言尚忧心,却只叹口气,不说什么。他和赵灵妃各自离开军营,离去前,他嘱咐在军营中救治伤员的妹妹,让晓舟多照顾一下杨嗣。
言晓舟应了那些,却忧愁:“二哥,我们也没有药了。伤员再多下去,我们根本救不过来……”
言尚手揉眉心,道:“我来想办法。”
身后传来一声:“药都不够了么?”
兄妹二人回头,见杨嗣立在帐篷门口。
杨嗣沉思一瞬,道:“那更应该战决。”
言尚道:“三郎,你不用因此……”
杨嗣:“我知道怎么打仗,不用你教。”
言尚知道他因战争而情绪大变,说话风格变得冷硬无情。言尚再次和言晓舟交换一个眼神,只能寄希望于妹妹能让杨嗣紧绷的神经稍微缓一下。而将这些事一一嘱咐出去后,言尚便出了军营。
他有自己要忙的事。
他心里压着一个极大的压力,却不告诉任何人。
这是言尚和杨嗣见的最后一面。
四月上旬,言尚领着卫士,确认安全后,和来自广州的阿勒王使臣见面。
对方带来了一块玉佩,并一匣子。
看到玉佩,言尚面容绷起,他袖中的手轻轻一颤。
他面上却平静无波:“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狂道:“广州封城,到现在已经两个月过去了。你们已经和那边两个多月没联系过了吧?告诉你们,我们阿勒王英武强大,已经擒拿了你的夫人,就那个什么公主。
“这就是她身上的东西!你不会不认得吧。”
言尚袖中手颤。
他面上却淡然:“我确实不认得。”
使臣道:“那你可以打开匣子看一看……那是你夫人的手指头!你要是还不从剑南撤兵,下一次送来的,就不是手指头了!”
言尚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他一时间如坠深渊冰窟,头开始昏昏沉,思绪一下子变得空白。他花了很大的力气让自己不露出丑态,让自己不被对方看出神情。他拼命让自己冷静,可是他大脑依然是空白的。
他早已做好为国捐躯的准备,他随时有自己死赴家国的勇气……可是真到这一日,他的大脑还是空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