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氏族长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表示支持言尚:“我海氏一族绝不敢害言素臣!北里乌烟瘴气,确实该好好查一查!”
为了洗清自身嫌疑,海氏还要为言尚奔波。
海三郎看得疑惑重重:“阿父,我们为什么这么怕言君?”
海氏族长摇头苦笑。他天真的儿子,还以为这件事是私人恩怨,海三郎有状元之才,却不知道这件事已经是朝廷间的党争了。
海氏族长说道:“我们怕的不是言二郎,而是‘谋害’这个罪名。上次的谋害罪名是皇子给的,这一次又是朝廷命官……世人说我海氏立足不正,是因为谋害皇子。而担着这个罪名,我们一族都无出头之日!想要出头,我们无论如何,这一次在长安,都要和‘谋害’这种罪名脱干净!
“而今我们得罪言二郎,若是不想担上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就得听言二郎的。言二郎针对的也不是我们……你大可放心,他针对的,是我们后方的势力。”
什么北里、海氏,到了这一步……言尚是要整治整个官场,肃清官场秩序!
海氏族长深深凝望着儿子,手放在海三郎的肩上,语气肃穆:“三郎,你且看着吧!你是我们家推出来的新人……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捧你上去!”
言尚在整治北里,借着整治北里查所有世家的不法行为。此举伤筋动骨,涉及世家寒门之争,皇帝远远躲开,不敢参与、帮助他们任何一方。
刘相公的儿子刘公来找言尚说情,言尚铁面无私,自己老师的面子也不给。刘公还想再找,被自己的父亲骂一通,便讪讪地配合言尚。
皇帝看得心惊胆战,总怕他们两方闹出人命来。与此同时,皇帝的后宫也不安分。
暮晚摇送进宫的霍美人怀了身孕,身为娴妃的春华碍着本是同出公主府门的缘分,来看望一番。春华郁郁寡欢,海氏一族送进宫的海美人见娴妃这般抑郁,就叫春华过去说话。
海美人无非是挑拨春华和霍美人的关系,借此针对公主。
春华心里到底向着公主,不多说什么,可是她心里犹疑不解,不知公主为何对霍美人那般好——霍美人怀了孕,公主日日进宫探望,往霍美人宫中送保胎珍品。
而对春华,暮晚摇几乎不见。
是否多年情谊,敌不过公主的利益?
春华这般不平时,霍美人那里出了事。暮晚摇正待在霍美人的宫殿,与霍美人好好说着话,霍美人突然嚷着肚子疼,之后请御医来,那孩子便流掉了。
暮晚摇激动无比,要查是谁害了霍美人。皇帝为此惊动,怜惜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便要彻查后宫。
而这一查,结果查到了春华的儿子身上。
一个小孩子不懂事,拿藏红花之类的药物偷加在给霍美人的药里。若是没有大人在小孩子面前说起这事,小孩子怎么会知道?
暮晚摇挑眉,冷眼看皇帝迟疑,看春华怔愕。春华跟随皇帝数年,皇帝虽不爱她,却也怜她乖巧。何况春华出身公主府,为何暮晚摇对春华如此绝情?
海美人在自己的宫里,听到春华被推了出去,她唇角不禁扬了一下。她要春华和霍美人出龃龉,要春华和暮晚摇失心,要暮晚摇对皇帝失去掌控力——海氏不能谋害皇子,但是可以借助别人的人除掉。
但这世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到最后一刻,不知谁是棋手谁是棋子。
暮晚摇与言尚在公主府的寝舍内下棋,都掌着自己手中的棋子。他们坐镇棋局,眼观四方,等着各方人马,齐齐入场。
她兴致勃勃:“你今日提点海三郎,多像当初你老师提点你的那晚。我当日在旁,看你向刘相公叩拜,称‘老师’。你说你当官是为民为百姓,你说这条路再难你也要走……我当时听得胸中澎湃,我哪里想得到,这才几年,你都能指点旁人了。
“你变得像你老师一样厉害了!”
言尚轻声:“都快十年了。”
暮晚摇不满:“哪有十年?也就七年而已。”
马车轻晃,车中人随之坐得不稳。言尚道:“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老师都要致仕了,而我也能被别人称一声‘老师’了。”
本是暮晚摇挑起的话头,她现在看他伤怀,又兀自不悦:“说得这般丧气满满、老气横秋干什么?好像你已经七老八老一般。你才二十几……就一身病!”
说到最后,她又咬牙切齿。
言尚清湖一般柔润的目光凝视着她。
暮晚摇扬下巴:“怎么,我说错了么?三月天,你看你穿得这般厚,说两句话就咳嗽,不是一身病是什么?御医让你静养,说你再这么熬下去就是个早死的命。我看你不当回事,想来是做好准备先我而去,留我在世间圈养美少年,整日好不快活。”
言尚笑:“真好。”
暮晚摇眼若喷火:“我说我要养一堆面你还说好!”
言尚拉住她手腕,柔声:“我是说,你方才又是递茶又是给我披衣的,让我觉得恍惚,感觉你都不像我认识的殿下了。摇摇这会儿起火,我才看到原来你还是你。”
暮晚摇盯着他,冷冰冰:“你是爱受虐么?我骂你你才觉得我没变?”
她指着他鼻子骂他:“刚才要不是你,我直接一鞭子解决这些事了。一个海氏而已,我还不敢得罪么?”
她开始抱怨言尚的脾气,说他的性情太过平和。又说皇帝对他们不好,皇帝性情狡诈又狭隘,让言尚忙前忙后,要把人累死了……她说了许久,紧紧地攒紧他手臂,说到恨的极致时,她浑身抖。
她真的觉得那些都是羞辱,上天对言尚不公。他是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蒙受皇帝的欺压,小辈的欺辱,旁人的试探!
言尚就看着她,忽然道:“要不我辞官吧。”
暮晚摇:“……”
她一时呆住,仰头看他。
言尚:“我身体……让你担忧了这么久。近日公务越堆越多,陛下一刻都离不开,我也觉得要撑不住了。而且陛下交给我的,尽是一些琐事。旁人也能做,他非要我来,无非是觉得我可以信赖,又没有要求。陛下信赖我是好事,但将我当作随叫随到的工具,我确实忙不过来了。
“世家、寒门、内宦,三股势力相斗。我立于其中,不管是世家还是内宦,都想拉拢我。我日日都要应对这些事……这些事太繁琐,又太无聊了。
“而摇摇你又这么不开心。我一时想着……我想辞官回岭南,多陪陪我阿父兄长,在乡下好好养养身子。”
他垂目,突然又赧然反口:“我知道你从小生在长安,你喜欢长安。但是我想辞官回岭南……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乡下。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暮晚摇顿时握住他的手,目光如星:“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