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美人在自己的宫里,听到春华被推了出去,她唇角不禁扬了一下。她要春华和霍美人出龃龉,要春华和暮晚摇失心,要暮晚摇对皇帝失去掌控力——海氏不能谋害皇子,但是可以借助别人的人除掉。
但这世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到最后一刻,不知谁是棋手谁是棋子。
暮晚摇与言尚在公主府的寝舍内下棋,都掌着自己手中的棋子。他们坐镇棋局,眼观四方,等着各方人马,齐齐入场。
她兴致勃勃:“你今日提点海三郎,多像当初你老师提点你的那晚。我当日在旁,看你向刘相公叩拜,称‘老师’。你说你当官是为民为百姓,你说这条路再难你也要走……我当时听得胸中澎湃,我哪里想得到,这才几年,你都能指点旁人了。
“你变得像你老师一样厉害了!”
言尚轻声:“都快十年了。”
暮晚摇不满:“哪有十年?也就七年而已。”
马车轻晃,车中人随之坐得不稳。言尚道:“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老师都要致仕了,而我也能被别人称一声‘老师’了。”
本是暮晚摇挑起的话头,她现在看他伤怀,又兀自不悦:“说得这般丧气满满、老气横秋干什么?好像你已经七老八老一般。你才二十几……就一身病!”
说到最后,她又咬牙切齿。
言尚清湖一般柔润的目光凝视着她。
暮晚摇扬下巴:“怎么,我说错了么?三月天,你看你穿得这般厚,说两句话就咳嗽,不是一身病是什么?御医让你静养,说你再这么熬下去就是个早死的命。我看你不当回事,想来是做好准备先我而去,留我在世间圈养美少年,整日好不快活。”
言尚笑:“真好。”
暮晚摇眼若喷火:“我说我要养一堆面你还说好!”
言尚拉住她手腕,柔声:“我是说,你方才又是递茶又是给我披衣的,让我觉得恍惚,感觉你都不像我认识的殿下了。摇摇这会儿起火,我才看到原来你还是你。”
暮晚摇盯着他,冷冰冰:“你是爱受虐么?我骂你你才觉得我没变?”
她指着他鼻子骂他:“刚才要不是你,我直接一鞭子解决这些事了。一个海氏而已,我还不敢得罪么?”
她开始抱怨言尚的脾气,说他的性情太过平和。又说皇帝对他们不好,皇帝性情狡诈又狭隘,让言尚忙前忙后,要把人累死了……她说了许久,紧紧地攒紧他手臂,说到恨的极致时,她浑身抖。
她真的觉得那些都是羞辱,上天对言尚不公。他是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蒙受皇帝的欺压,小辈的欺辱,旁人的试探!
言尚就看着她,忽然道:“要不我辞官吧。”
暮晚摇:“……”
她一时呆住,仰头看他。
言尚:“我身体……让你担忧了这么久。近日公务越堆越多,陛下一刻都离不开,我也觉得要撑不住了。而且陛下交给我的,尽是一些琐事。旁人也能做,他非要我来,无非是觉得我可以信赖,又没有要求。陛下信赖我是好事,但将我当作随叫随到的工具,我确实忙不过来了。
“世家、寒门、内宦,三股势力相斗。我立于其中,不管是世家还是内宦,都想拉拢我。我日日都要应对这些事……这些事太繁琐,又太无聊了。
“而摇摇你又这么不开心。我一时想着……我想辞官回岭南,多陪陪我阿父兄长,在乡下好好养养身子。”
他垂目,突然又赧然反口:“我知道你从小生在长安,你喜欢长安。但是我想辞官回岭南……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乡下。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暮晚摇顿时握住他的手,目光如星:“我愿意。”
言尚抬目。
她幽声:“我已手握大权,权利一路我无法走得更深,再深就是被拿来当出头鸟的可能了。我已经能靠权势保证自己不为人所欺,我便想追求别的东西。我一直很喜欢言二哥哥的世界……
“言二哥哥的世界与我的不同,言二哥哥的世界总是鸟语花园,世外桃源,充满了不现实的理想和梦幻,像假的一样。但是这种梦幻一般的理想又让我心动……言二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她弯起了眸,跃跃欲试地抱住言尚的腰,在他怀里蹭。她方才跋扈嚣张,这会儿偏像小女孩一样又傻又甜:“我愿意和哥哥一起回岭南乡下种地!我喜欢和哥哥去乡下种地!哥哥辞官了,我就养哥哥。
“我要把言二哥哥养得白白胖胖,身体好得不得了,和我一起长命百岁!”
言尚羞红了脸,不禁笑了起来。
他推一直蹭他的暮晚摇,她蹭得他都有点不适了,他却只是抱搂着她笑。待她憧憬够了,他才低声:“但在我辞官之前,我要先解决世家、寒门、内宦三方互不让路的势力,我要让这三家安定下去。这样我辞官后,他们才不会乱起天下。”
暮晚摇闭着眼挨他的颈,她甜甜的:“都听言二哥哥的。”
言尚抓住她的肩,让她不要蹭他了。他咳嗽一声,开玩笑道:“那我得和摇摇姐姐合作啊。”
暮晚摇一顿,抬头。
见他因为在正常时候说了“姐姐”而脸红得厉害,说完就移开了睫毛。她揶揄看他,他半晌才有些恼:“这般看着我干什么?我不能叫你么?我只是要说,我想和你合作,一起解决三方势力——摇摇,我们婚后,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合作过。”
暮晚摇纠正:“不是婚后,即使在婚前,我们都没有特别认真地合作过。我们常并肩而战,但从无谋略,全靠心有灵犀,对彼此的了解。
“那么……言二哥哥,今日是要和我联手了么?”
言尚:“嗯。”
暮晚摇望着两人握着的手,抿唇笑,颇有些兴奋。她和言尚在各自成长了很多后,再次合作,会是什么样子?
海三郎自那晚听了言尚的话后,就来缠着言尚。言尚对他不怎么理会,但毕竟是少年,颇有一股倔劲儿,非要言尚收他当学生。言尚如何说自己还年轻,不收学生,只想有个主考官和考生的情谊,海三郎都不听。
既然海三郎非不听劝,言尚也劝过了,那干脆利用了海三郎一把。
海家为了海三郎来道歉,在北里设宴,言尚借力打力,直接将这个宴,变成了一个局。海家懵懂的时候,言二郎在宴上中了毒。海家自是撇清自己和其中的关系,诚惶诚恐地查是谁投的毒。
言尚的毒解了后,开始查北里。
北里,是达官贵人们都喜欢往来的长安名利场。这里藏着太多的秘密,太多心照不宣的暗地交易。朝廷不追究时无事,一旦追究,处处是证据。言尚开始查北里,自然遭到很多人的反对。
但言尚有理由——“北里有人敢向五品官员下毒,他日岂不是敢有人毒害陛下?或者不是北里有问题,是海家人要毒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