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他总觉得……刘相公手中拿着的卷轴,是制考时他的答题?
刘相公自然也知道孙女偷偷帮了言尚,他无奈之时,放下了手中书卷:“现在才看到?”
言尚定神,垂目:“……是。”
刘相公叹气:“我拿着你的卷子看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你到现在才看到。言素臣啊言素臣,你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过谨慎,一点都不肯行差踏错。然而为政者,岂能永远循规蹈矩,岂能永远一步不多走呢?”
言尚答:“谨记相公教诲。”
刘相公看他一贯温温和和的态度,也不知道言尚听进去几分。然而刘相公将卷轴一抛,扯了扯嘴角,心想估计没听进去几分。
如言尚这般少年人才,心中都有几分傲气。到了长安后,又步步走得稳,没什么挫折……言尚当然不觉得为人谨慎也并非永远正确。
刘相公道:“吏部在批阅你们的答卷,不过他们拿的是连夜誊写的你的卷子,我这边才是你的原卷。
“我看了你之前科考时的答卷。唔,半年而已,你字写得漂亮多了。”
言尚垂袖听训。
听刘相公拉拉杂杂说了很多,言尚心中愈不解,不知道刘相公到底要说什么。到最后,刘相公终于说了:“我会安排你留在中书省做事,你意下如何啊?”
相公安排官员,哪里有问下官意见的时候。刘相公如此和气,让言尚心中感激,知道对方对自己的看重。
他弯身行大礼,自是表示随相公安排。中书省这般的好去处,他有什么不满意的?
刘相公看他半天,看言尚好听的话说了一通,感激无比,却终是没有说他想听的那一句。刘相公脸色淡漠,道:“怎么,言素臣。我如此待你,仍不能换你一句老师的称呼啊?”
言尚道:“实在是尚已经有了老师……”
刘相公淡声:“言素臣,有礼是好事,但不是永远是好事。当上位者想听你的实话的时候,你总这么推脱,反而会让人不悦。我即刻因不悦你的态度,就算不杀你,也治你一个‘巧言令色’的罪,也没什么。”
言尚神色微肃。
感受到了一丝压力。
可以说,他到长安这么久,刘相公是第一次让他感觉到压力……那种稳稳压他一头、将他所有行径全部看透的感觉。
在这种长者面前,耍滑头只显得很幼稚。
言尚因羞愧而红脸,垂手再拜,说实话道:“……只是我不愿刚入朝就选队去站。之前我一直听公主的安排做事……如此有背弃太子的嫌疑,怕公主殿下难做。”
刘相公一哂。
却是躲在屏风后的刘若竹撅起了嘴,觉得爷爷一点都不给言二郎面子。人家才十几岁而已,爷爷何必这般?
刘相公说:“没什么嫌疑。中书省不受太子所制,也没人能说服几个宰相站队。你不想拜师,是以为你之前那个老师,区区一个太学老师而已,就能教会你所有该学的么?好,我且问你,你想当官,是为何事?”
言尚说实话:“为民,为正,为善,为仁。”
刘相公颔:“好,那我就当是正义仁善了。我且问你,你是为了谁的正义仁善?这天下的正义仁善,难道是绝对的么?是受你言素臣所控制的么?
“你就能确定你做的是对的,旁人就是错的?你就觉得你的立场是对的,旁人不服你,就是错的?
“你还想为百姓声,为民众声。何其可笑!你可知,这天下问政,自古以来,都是问贤不问众。只问贤者,不问百姓!你也许不服,但这就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言尚辩驳道:“然而天下至理,世人皆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刘相公反问:“你拿绝境例子来反驳平时行径么?百姓逼到绝境会反……但是绝境,自古以来每次都是灭国之祸。你一生但凡遇到一次,你我都得丧生,就不必在这里讨论如何为官了!”
言尚怔忡,面色既有些思虑不周带来的惭愧羞红,又有些被直叩内心的苍凉苍白。他睁目看着刘相公,目不转睛,忘了礼数。
第一次听到长者这般教他,打破他一直以来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