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他到长安这么久,刘相公是第一次让他感觉到压力……那种稳稳压他一头、将他所有行径全部看透的感觉。
在这种长者面前,耍滑头只显得很幼稚。
言尚因羞愧而红脸,垂手再拜,说实话道:“……只是我不愿刚入朝就选队去站。之前我一直听公主的安排做事……如此有背弃太子的嫌疑,怕公主殿下难做。”
刘相公一哂。
却是躲在屏风后的刘若竹撅起了嘴,觉得爷爷一点都不给言二郎面子。人家才十几岁而已,爷爷何必这般?
刘相公说:“没什么嫌疑。中书省不受太子所制,也没人能说服几个宰相站队。你不想拜师,是以为你之前那个老师,区区一个太学老师而已,就能教会你所有该学的么?好,我且问你,你想当官,是为何事?”
言尚说实话:“为民,为正,为善,为仁。”
刘相公颔:“好,那我就当是正义仁善了。我且问你,你是为了谁的正义仁善?这天下的正义仁善,难道是绝对的么?是受你言素臣所控制的么?
“你就能确定你做的是对的,旁人就是错的?你就觉得你的立场是对的,旁人不服你,就是错的?
“你还想为百姓声,为民众声。何其可笑!你可知,这天下问政,自古以来,都是问贤不问众。只问贤者,不问百姓!你也许不服,但这就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言尚辩驳道:“然而天下至理,世人皆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刘相公反问:“你拿绝境例子来反驳平时行径么?百姓逼到绝境会反……但是绝境,自古以来每次都是灭国之祸。你一生但凡遇到一次,你我都得丧生,就不必在这里讨论如何为官了!”
言尚怔忡,面色既有些思虑不周带来的惭愧羞红,又有些被直叩内心的苍凉苍白。他睁目看着刘相公,目不转睛,忘了礼数。
第一次听到长者这般教他,打破他一直以来的认知。
他气不打一处来,但是低头一看十一郎哭得眼泪鼻涕一把,又心焦无比。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怎么能不救?
户部郎中咬牙:“来人,给十一郎换上小厮的衣服!十一郎,你从现在开始逃出长安,去你外母家中避难。此事不解决,你就不要回长安!什么时候为父和丹阳公主商量好了,给出了她满意的条件,你再回来!”
十一郎连忙擦泪:“是!阿父你一定要救我啊……”
张郎中火冒三丈:“为父的官位都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能留你一命已是极致了!”
而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小厮来报,丹阳公主上门。
张郎中已经整理好自己的官服,正容出去面见丹阳公主。
十一郎已经逃出了长安……起码性命保住了。
他就可以放心和丹阳公主借此事周旋了。
而张郎中十分干脆,见到公主,就承认自己儿子的错,说要辞官谢罪。
暮晚摇皱了眉,心里怨恼,骂他这个老狐狸。
官场上的人没有人是傻子。
张郎中这个户部郎中的官已经做了十年。
他要辞官,一时间还真找不到能替代他的人。
而为了给自己儿子赔罪,张郎中是金钱也赠,良田也赠,官位也送。
最后这事,势必要闹到太子面前。
而太子如今最看重的是年底大典。太子手中最重要的牌是户部。
太子怎么会让户部出事?
户部郎中这招釜底抽薪,真让暮晚摇暗恨啊。
此时暮晚摇多希望这件事是秦王、或者晋王挖出的套给他们上,这样的话她还能多操作……然而可惜,方卫士查了一晚上的结果,是没有人插手。
没有人在意过什么刘文吉。
春华那件事已经结束了。
秦王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刘文吉这个人的存在,晋王大概也不知道……刘文吉这种小人物,即使入了他们的局,他们都没有记住。
暮晚摇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更冷静些。接下来,要在东宫打硬仗了。
言尚这一日依然在制考,傍晚考试结束,言尚出吏部的时候,遇上其他几个待诏官员,又碰上刘相公。
刘相公勉励了他们一番后,收了张纸条。
刘相公瞥了言尚一眼,似笑非笑。
刘相公慢悠悠道:“你们这几个待诏的,我方才看了你们的卷子,都答得不错。正好今日我夫人要亲自下厨,你们不妨到我家用晚膳吧?”
刘相公亲自邀请,哪有人敢不给面子?
而到了刘相公府上,刘相公让他们喝酒,言尚不喝,被刘相公看了好几眼。但无论如何,一伙被刘相公灌醉的待诏官,今夜都必然要宿在刘相公府上了。
言尚这种低调的人,他当然从不肯表现得与众不同。旁人要宿在刘相公府上,他当然也宿。
不过言尚怕两日过去了,暮晚摇会担心自己,派小厮云书给公主府上送了纸条,让公主不必担心。
刘相公府上一切事情,都被他知道。
刘相公在和自己的孙女刘若竹下棋时,听说言尚让小厮去公主府送信,刘相公拂了拂胡须,若有所思。
他的孙女跪在对面,一心为那位丰神俊朗的言二郎所挂心。
刘若竹还以为爷爷让言二郎宿在家中,是为了给自己制造机会。但是现在看爷爷这副样子,刘若竹娇声怀疑:“爷爷,你是不是在使什么坏?欺负言二郎?”
刘相公笑骂:“什么使坏?我这是在保护他!东宫今日很热闹……他最好不要参与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