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公点了点头,羞愧道:“前几日几个年轻儿郎不懂事,竟敢射晋王。我已经将那两个孩子绑了起来,一会儿随郎君一起去向晋王赔罪,随便晋王要杀要剐……郎君可要去看一下他们?”
言尚依然态度温和,道:“不急。”
郑公表情微微放松。
之前公主派来的幕僚神色肃穆,言辞激烈,让郑家以为公主要弃了他们,害怕不已。这次看公主派来的人这般面嫩,年少又性情柔和……可见殿下是要这位脾气好的郎君领着他们去跟晋王道歉的。
公主即便要收拾郑氏,也是之后的事。
郑公心中琢磨着待这事过去,私下如何向公主赔罪……哪怕公主要杀几个人,他也咬牙忍了。
而同时,郑公心中又微有得意之意。心想豪强还是厉害的,等再过上百年,豪强成为了世家……自己就可高枕无忧了。
郑公心中琢磨着这些时,听到言尚好奇般问:“我来之前,听说郑家多年来鱼肉百姓,乡下所治之处,百姓不敢有一句怨言?”
郑公一愣。
然后连忙:“郎君恐是听错了!郑家绝对没有鱼肉乡民!郎君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那些乡人……”
言尚笑了笑,说:“何必问呢?既是郑氏治下,自然无人敢说郑氏的坏话。毕竟我总是要离开的,而这天下,却缺不了郑氏这样的豪强。”
郑公觉得对方说话怪怪的,他已有了些不悦,但看在公主的份上,还是没有表现出来。
只当是年轻人不会说话罢了。
但是言尚身后的几个幕僚表情已经很奇怪了:言二郎并不是不会说话的人。言二郎实际上是最会说话的人了……言二郎这是要做什么?这和公主交代的计划不符合啊。
公主不是这么安排的!
言尚跟随郑公走在田垄间,看到绿野汪洋,百姓安居……郑公也露出一些得意之色,言尚却不等他多吹擂自己,就说:“这些便是强占了百姓的良田么?今年收成应该很好。”
郑公一怔,勉强说:“这也是为了给户部交钱……公主管我们要钱,我们管百姓要钱。自上而下,大家都很难。”
言尚颔。
郑公走在前方,感慨一般说道:“郎君啊,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恐怕是不满我这样的豪强在乡,然而我们也是为皇室、为世家做事。这些百姓啊,你看他们总想去告状什么的,其实他们已经过得很不错了,至少没有饿死,在我郑氏治下,没有出现民乱,没有流民,不是么?”
他没有听到言尚回话,不禁侧头去看,却现自己旁边已经没有人了。
郑公惊愕回头,见言尚和他已经隔了六七丈的距离。
少年郎立在田垄上,修身如玉,挺拔如竹。
言尚微微笑,说:“所以,抢占良田是真,射伤晋王是真,将殿下的人赶出去也是真。
“年年鱼肉百姓,致使百姓无家,出走他乡。这偌大田地,便都是郑家的了。我先前还诧异,此间怎么如此地广人稀,和我们岭南也差不了多少?毕竟这里可是万年县啊,长安治下的万年县,和我们那般荒僻的地方怎么能比?
“若是有郑家这样的豪强在,便不怪为何会地广人稀了。
“此次若不是你们侵占那家人的妹妹,正是公主的侍女,若不是晋王正好在附近……谁知道郑家都在做些什么?”
隔着段距离,言尚温淡话语传去,田间所有人都听到了。
田野间还在劳碌的百姓站了起来,看向那位少年郎君;言尚身后的幕僚面面相觑,不安地看着言尚;幕僚旁边的卫士们手扶腰间刀剑,还有持弓持弩,怕郑家难;郑公身边的人脸露愤怒色,眼看就要冲上去,被郑公拦住;郑公的面色也是青青白白,却到底压抑下去。
郑公说:“年轻人,你似乎对我们意见很大。难道这便是公主殿下的意思?”
郑公冷冷道:“你还年轻,什么也不懂,就不必站在制高点,批判我等该如何治理乡野了。”
言尚说:“我本也没有批判的意思。”
他微微出了一下神,说:“其实这次公主殿下是让我来调节你们之间的矛盾。她想大事化了。然而她到底不清楚我的性情,这件事到底不应该如此草率收场。这天下没有这般道理,我若只为尔等调节……那些百姓何辜呢?
“我虽不求名,有时候却不得不为之了。”
郑公警惕道:“你是何意?”
六丈之外,言尚道:“向郑公借一样东西,我便结束此话题,按照公主的吩咐来做事。”
郑公脸色微缓,问:“你要借什么?”
言尚衣袍若云飞扬,他立在风下,玉质兰心,彬彬有礼道:“借你项上人头一用——”
说话间,所有人未曾反应过来时,他手一伸,夺过旁边愣卫士手中的弓弩。众目睽睽之下,言尚手中的弩对准郑公,“砰”,一支箭射了出去。
一箭射在郑公眉心,郑公瞪大眼,血从眉心流下,他不甘地倒地。
言尚手中的弓弩还没放下,郑公身后的郑家卫士一时茫然,竟反应不过来。
好半晌,风烈烈之下。
先是周围田间百姓中有人喝了一声:“好!”
紧接着,众人纷纷回神。
言尚身后幕僚中一人叹道:“言二郎之名……今日之后,便会传遍长安吧?
“如此当机立断,让人血脉沸腾……然而我等不敢为啊。”
大魏人慕英豪之气,言尚当众杀人,众人的第一反应不是杀人者偿命,而是当真解气。
樊川之下的避暑山庄。
比所有人都更快一步的,是皇帝先收到了这个消息。
得知丹阳公主派去的幕僚中的一位少年,当众杀了郑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