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闲闲说着话,有一批浩荡骑士敲锣而来。在鼓楼上的小吏远远看到马蹄飞起的尘土,连忙登上鼓楼敲钟,示意下面人散开,榜单要贴了!
《登科记考记下这一年的及第名额。
共两千人参与考试,中枢录取二十二人。
状元:韦树是年十四,第一年及中;
榜眼:郑涵铭是年三十三,已考十年;
探花:言尚是年十八,第一年及中;
余下十九名进士分别为……
张榜后,榜下一派哗然。有高兴的,有悲愤的。有被抓着袖子问是否娶妻的,有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
韦树根本没露面,让自己的书童去看了眼成绩,他就悄然离开,没有被谁扯住脱不开身。
而言尚在下,看到自己名字出现在探花郎上,他心中微微松口气,又想到为了这个成绩一路走来的艰辛、昨夜崩溃掩袖的冯献遇,心中不觉怅然。
他定定神,掠过自己的名字,再去看榜上还有没有其他熟人及第。
可惜除了韦树,再没有他认识的。刘文吉再一次的落榜了……
科考之难,岂是一语说得清。
言尚回头时,好似在人群中看到了神色悲戚的刘文吉。他迟疑间,刘文吉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了。言尚追去两步,就被人群淹没了。
他惊恐地被一群仆从包围了——
“是言尚言素臣吧?郎君家中可有妻室?我家郎君想为你做个媒……”
“哎,郎君你走什么?难道是瞧不上我们卢家么?”
“不娶妻也行,纳个妾吧。我家娘子上至三十,下至十三,皆可供郎君你挑选啊。”
“言郎,言郎!你别躲啊!”
长安人民的热情豪放,让言尚这个来自岭南的土包子目瞪口呆。他确实听过“榜下捉婿”的习俗,但也没想到夸张成这样。
热情的长安人士拼命地往他怀里丢名帖,让他一定要去看看自家女郎。又有人一直挽着言尚的手不放,言尚这般擅长与人交际的,都挣脱了几次手,还挣不开……
还有夸张的书童,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嚎着让他一定要去见一见自家郎君,自家郎君特别想认识他这个新晋探花郎,想和他做朋友,成为“世交”。
言尚这般好脾气的,都有些气急败坏:“诸位,言某只有一身,一身也许不了这么多家亲事啊……请诸位放行,我回去与我家父商量一下可行?”
言尚撒谎不眨眼:“等我半个时辰,我定回来给诸位一个交代。”
好说歹说,言尚从包围圈中挣了出来。
实在是众人一听“探花郎”,便知道这人一定长得好看。长安那些花枝招展的娘子们,哪个不想嫁个相貌出色的如意郎君?
所以其他进士倒勉强可以应付,言尚从人群中挤出来时,后背已经湿了一层汗,苦笑连连。
他感谢自己大哥整天让自己锻炼,不然方才在那轰烈人潮中,他非得被挤死憋死不行。
言尚擦把额上的汗,再回头看眼身后依然热情高涨的长安人士,他摇摇头便要躲了。不妨他随意一瞥,看到了对面酒肆门口,冯献遇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定定看着他。
言尚顿一顿,走了过去。他一言不,向冯献遇行了个礼。
冯献遇仍盯着榜下那些热情的人群,道:“我的女儿,可以还我了么?”
言尚站在他旁边,低声:“昨夜情急说了谎,我并未让人去绑你的女儿来。不过是知道冯兄在意小娘子,拿小娘子刺激冯兄而已。”
冯献遇看了旁边的少年郎一眼,心中惨淡之时,竟也松了口气。
言尚道:“其实冯郎将小娘子的去住安排得那般隐秘,该知道即便是丹阳公主,也没本事一夜之间找到小娘子。冯兄不过是关心则乱,又涉及小娘子的安危,不敢出一点意外。是我利用了冯兄的心理,实在惭愧。”
冯献遇倚着酒肆的旗杆,闻言淡声:“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日后也许不会再有其他孩子了,我当然心疼她。你拿她威胁我,我不得不说,你小小年纪,揣摩人心的本事实在是让我甘拜下风。”
冯献遇却又冷笑:“然而言素臣,你莫要小瞧了这天下人!莫以为以你的这般小手段,就能把天下人如我这般玩弄。你好自为之吧,长安会给你教训的。”
言尚温和道:“多谢冯兄的教诲。只是冯兄尚且年轻,为何说再不会有其他孩子了?”
冯献遇淡目看他。自己这般挤兑言尚,言尚都温温和和的。哪怕对言尚很气怒,冯献遇也不禁佩服言尚的好修养。
冯献遇道:“你言素臣,猜不出为什么吗?”
言尚顿一下,轻声:“是因为冯兄仍打算继续侍奉长公主,所以……冯兄此生不会再有其他子女了?”
冯献遇:“嗯。”
二人便都静默,不再说话了。
显然,冯献遇已经放弃其他路子了。他已经攀上了长公主,不想前功尽弃。他一定要在长公主这里挣得一份前程……有长公主相护,哪怕今年他败了,明年的科考,一定会有他冯献遇的名字。
冯献遇对科考,已经有了某种执念。
他没有得到过,就一定要得到试一试。哪怕结果也许不好……可他就是要得到一次看看。
冯献遇问言尚:“言二郎昨夜将我教训了一通,大道理许多,今日怎么不说了?怎么不劝我不要想着侍奉长公主了?难道一夜之后,言二郎就觉得我不再下作了?”
言尚看他:“冯兄倒不必这般。冯兄自然选了这条路,我又何必多说?我并不觉得冯兄侍奉长公主,便是下作之人。冯兄既然选了这条路,便好生走下去吧。旁人是无权对你的选择质疑的,冯兄自己认定便好。”
冯献遇怔怔看着他。
言尚微笑:“只要冯兄下一次,不要再行顶替之事。其他的,冯兄不必看旁人眼色,坚持自己的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