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脚背,鞋尖在他背脊上轻轻一戳。暮晚摇:“阿郎!”
娘子以脚来踢他,似轻似重,似惩罚,又似打情骂俏。让人心里又热又冷,背脊上忍不住泛起一层过电般的战栗感。
言石生僵硬回头,灯烛后,她襟口微露,流乳光暖。
他脸蓦地有些热,侧过脸后尴尬道:“……娘子还是不要叫我‘阿郎’了。”
叫得他一身冷汗。
暮晚摇才不理他,她与他聊天:“我且问你,那日我的侍女们因为诬陷你的三弟而被我削了,之后又被打了三十杖,这事你还记得吧?”
言石生低头,淡淡“嗯”了一声。
暮晚摇托腮:“你之后去看望过她们,给她们送过药么?”
言石生诧异,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他摇头:“不曾。”
暮晚摇:“哦,区别对待啊。方卫士受伤你就去看望,我的侍女受伤你就不去。我想不通原因。”
言石生没说话,也没回头。
暮晚摇不紧不慢地摇着她的羽扇,他既不回答,她便再次伸脚去戳他。罗裙曳锦绣,她的珠履华贵,一下又一下地戳言石生的腰。
而她口上含笑:“阿郎,怎么又不理我了?”
言石生终是被她逼得没办法。
他起身,坐得离她远了些,才回答:“暮娘子,我不是圣人。那日我亲眼看到她们污蔑我三弟,我三弟差点被娘子的剑所伤。我怎么可能不怪她们,又怎么可能毫无芥蒂地去看望?我没有好心到那种地步。”
暮晚摇诧异:“你不是滥好人么?”
言石生无奈抬头:“我什么时候是滥好人了?”
他的长目与她圆而清的眼眸对上,二人对望片刻,沉默之时,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古怪。
二人皆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言石生低头制膏子。
暮晚摇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有些心不在焉。
她呆一会儿,不知道想了什么,忽然问言石生:“你的膏子怎么还没制好?天这么晚了,你还不走,不会是趁机赖在我这里吧?”
言石生:“……”
他温声细语答:“我研究了一整日,无法完全复原你阿母留给你的膏子。现在只有七八成像,恐怕还要多研究两日……”
暮晚摇打断:“七八成像就够了,不必在这上面多费心力。完成了就交给我侍女吧。”
这下换言石生惊诧抬眼,看向她了。
暮晚摇淡声:“我阿母对我也没多好,七八成相似,就如她对我的七八成好。她当时送我这面脂手膏,是送我嫁人。不过是想我念着她的好,乖乖听她摆布而已。现在都结束了,实在没必要完全一致。你可以走了。”
言石生沉默,且惊。
他脱口而出:“送你嫁人?你嫁过人?”
暮晚摇:“……”
她那妩媚的眼睛,覆起一层寒霜,冷厉乜来:“你这么惊诧做什么?歧视我么?!瞧不起我么?!”
言石生连忙:“不敢不敢,我只是……”
只是觉得她年龄尚小,实在看不出她是有夫之妇啊。而且有夫之妇,跑来岭南……
言石生犹豫半天,没有将“你夫君呢”这几个字问出。
因为暮晚摇已经拍着案木,大雷霆:“起来!你给我滚!”
她这次是真生了气,和之前的小打小闹完全不一样。
言石生猝不及防,被她赶出了屋舍。他回头想致歉,门已经狠狠关上,就差把他鼻梁撞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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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心情不虞。
当夜,她做了一个梦,梦回了她两年前的那场婚宴。
她从没在梦里回去过那场大婚,因为那是一场噩梦。她已经亲手斩碎了那个噩梦,她心中无愧,也不想重温。然而今晚她却梦到了。
她梦到平原广袤,千军万马。十五岁的丹阳公主着一身曳地的朱红华裳,珠玉垂额。她云鬓花颜,端庄高贵,自辇上走下。裙摆铺在平原上,如夕阳余晖般烂烂夺目。
这象征着整个大魏的、无与伦比的盛大之美。
朱袍丹帜沉默在后,旗帜空落落地在半空中呼啸,在丹阳公主与她的夫君头顶上方,鹰隼在天上腾飞旋转,出清亮啸声。
丹阳公主面无表情地立在千万人前,等着她那夫君来牵她的手,与她歃血,与她共立盟约,承诺永不相负。
暮晚摇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十五岁那年,那个男人冷漠地向她拽来的手。她心无波澜,平平静静地看过去——这一眼却一瞬惊骇。
在她梦中,站在她旁边的新婚夫君,眉目温雅,气质如玉。这个夫君,不再是那个人,而是……言家二郎,言石生。
暮晚摇:“……”
两人坐得近,她看到言石生那淡然沉静、清心寡欲的样子,就忍不住想打扰他。
她伸出脚背,鞋尖在他背脊上轻轻一戳。暮晚摇:“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