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栅栏的另一头,赵向晚端坐在一张方桌之后。脑中闪过饶湘那张已经哭干了眼泪的苍老面庞。
饶湘对着赵向晚哭诉:“我守了一整天,就是为了看到他戴着手铐从警车上走下来,就是那个人杀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今年刚满二十岁,她努力刻苦学习,为了出国学本领,打算回来从事国际贸易工作,可是……她的人生,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审讯室里一片安静,谁也没有说话。
赵向晚安静地看着缑未平,脑中闪过赵晨阳说过的话:这人二十几年之后才被抓,他开店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娶妻生子还养了两条狗,在当地名声很好。
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赵向晚抿了抿唇。很好,你的人生止步于此,永远不可能再有事业、家庭和后代。
呼吸声可闻,等了半天没有任何人问话,缑未平终于耐不住,抬起头,睁开眼。
他有些诧异,对面除了一个面熟的年轻警察外,还坐着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
赵向晚穿一件雪白衬衫、一条浅蓝百褶裙,清冷秀美。
和他杀死的闻倩语是不一样的风格。
这一刻,缑未平忽然发现,原来这世间门有无数美丽的女人。他原本有机会认识一个温柔漂亮的女孩,和她认真谈恋爱,一起牵手进入婚姻,然后生两个聪明可爱的孩子,听着他们叫自己爸爸,享受天伦之乐。
可是这一切,被他自己一手给毁了。
妻子、儿子、女儿、家庭、事业……对他这个将死之人而言,一切都不可能存在。
缑未平终于开始后悔。
等的就是这一刻!
赵向晚慢慢开口:“缑未平?”
缑未平机械性回答:“是。”
赵向晚问他:“为什么杀害闻倩语?”
缑未平没有回答,转过头看向铁窗之外。那里什么也没有,没有蓝天、没有白云,也没有小鸟飞翔。
这什么杀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活到二十五岁,从来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在军队里素了几年,根本压抑不住那股子冲动,偷偷出去嫖了一回,妈的,那滋味可真好。只是可惜,后来被人举报抓了个正着,被部队除了名。
开除就开除呗,男子汉大丈夫,到哪里不能活?我没脸回家,打算到京都见识一番,琢磨琢磨能够干点什么。随便找了家工地,干了一段时间门,赚了一点钱,又找了两回女人,妈的,太贵了!
听到这里,赵向晚双手捏拳,内心压抑不住的愤怒,让她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
京都真好,到处都是漂亮的女人,最最好看的,还是那些满脸是笑、走路轻快、抱着书本从工地旁边走过去的大学生。她们有文化、有修养,她们什么都懂,说起话来像黄雀儿一样清脆,只要看到她们,我的骨头缝里都恨不得钻出虫子来,痒得浑身难受。
我就想着,到附近大学转转,说不定能够哄住些单纯的小姑娘,交个女朋友?
那天下雨,简陋的工棚让人难受,拿把伞我就出了门。来到公交车站,看着站牌上的名字,找到一个大学名,就上了车。
京都对外经贸大学?这个名字一听就很高级,在这里面读书的女生,怕都是高贵的有钱人吧。雨越下越大,我打着伞进了学校,根本没有人管我是谁,走过那条悠静的路,我看到一栋亮着灯的大楼,那里,应该就是大学生读书的地方吧?
随着缑未平的心声流淌,赵向晚仿佛看到了那一段画面。
透过玻璃窗,亮着灯的教室看得好清楚。黑板、讲台、粉笔、整齐的座位,一个戴着耳机的女生安静地靠窗坐着。她头微微低下,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像天鹅一样美丽。我看了一阵,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大雨让大家都躲在屋里。我忽然胆子就大了起来——机会就在眼前,怎么就不能试一试?
我看到她起身,收拾书包,怕她走掉,便赶紧走进教学楼。保安室正对着入口,不过我看里头有个人趴在桌上睡觉,估计他什么都不知道。我轻手轻脚走过保安室,左转进了走廊,推开教室门。
她正站着,背着书包要离开,我俩面对面站着,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我笑着向她问好,说要不要交个朋友,她骂我是神经病,从我身边扬长而过。
窗外雨真大,雨点打在窗户上,很响。我看到她那雪白的后颈,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猛地一抬手,一记手刀劈过去,她便昏了过去,软绵绵倒在我怀里。
教室里头太亮,外面只要有人经过,就能看到我在做什么。所以我把她抱起,带到楼梯间门那个杂物间门。我在来教室的路上就留意到了,那里没有上锁,隐蔽、安全。
事后,那丫头清醒过来,被我拿起书包里砸下去,书包里的书真重,砸得她鲜血直流,我再用两只手狠狠掐住她脖子,直到她气息都没有了,才放开手。看到她死了,心里有点慌,也没了兴致。我身上穿的这件夹克是最近才买的新衣服,下摆沾了很多血,我怕等下洗不干净,所以起身到厕所,没想到被保安看到,我只好跑了。
跑了一半,我淋了个透湿,忽然就清醒过来。如果今晚被人发现我杀了人,只怕火车站、汽车站都会封锁,到时候我就跑不脱了。所以,我又转回去,把尸体抱出来扔进下水道,碍事的书包被我无意识地拿在手里,不知道往哪里扔。
听到这里,赵向晚已经明白了整个案发过程。
她捏了捏拳头,凤眼里寒光凛冽:“知道吗?其实你把她塞进下道的时候,她并没有死,只是昏迷。”
缑未平呆呆地看着赵向晚:“不可能,当时我明明已经把她砸死了!”
赵向晚的声音冷冰冰,似秋雨打在缑未平的脸上:“法医检查结果显示,她死于溺亡。”
缑未平“啊”了一声,呆呆地看着赵向晚。
她没死吗?我以为她死了。唉!早知道她当时没死,我何必吓到把她扔进下水道?人没死,强。奸罪判刑,在监狱里待个十几年就能放出来,那个时候我还没老,重新开始,低下姿态,娶个普通女人过完下半辈子,也不是不可以。唉!我聪明一时、糊涂一时啊。
缑未平的声音有些干涩:“我真以为,她当时死了。我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心里还是怕的。看到她眼皮一动,知道她会醒过来,想到她见过我的脸,要是放任她活着,我肯定得坐牢。我还没活够呢,我刚从那个纪律严明、管理严格的军营出来,我不想再进监狱,我想赚大钱,过好日子。”
赵向晚:“所以呢?因为害怕失去自由,所以选择失去生命?”
缑未平被她这一句话噎住,半天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是啊,就因为害怕进监狱,所以现在得吃枪子儿,这这这……越想越懊恼,缑未平的话突然变得多了起来。
“当时我把她扔进下水道的时候,以为她已经死了,我其实也不想杀她的,只怪她长得太好看,只怪她太高傲,不怪我,真的不怪我。”
不怕你话多,就怕你不说话。
不怕你花言巧语,就怕你一心求死。
只有让你产生希望,再慢慢地、一点点地将这点希望之火掐灭,这个时候你的忏悔,才是真正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