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慎独生于1948年,他的名字是村里一位饱读诗书的老秀才取的。
慎独二字,出自《礼记·大学》:君子必慎其独也。意思是说即使独处也应谨慎从事,自觉遵守各种道德准则。
他自幼聪明,虽然出身农村,读书条件一般,但一路求学顺利无比,十七岁顺利考入湘省大学建筑系,师从建筑大师朱成岭,因为成绩优秀、表现突出顺利留校成为朱成岭教授的助教。
贾慎独一步步走到现在,成为湘省大学知名教授,每年承接上百万科研项目,自认为得益于“慎独”二字。哪怕独自一人,他都谨慎行事,绝不让人抓住一丝把柄。
现在陡然被赵向晚喊破杀人之事,他整个人完全懞了。
可是,一瞬间的紧张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思维开始恢复正常。
这小姑娘看着才十几、二十岁,眉眼间稚气未脱,应该还在读书吧?不是警察,她应该不是警察。警察因为长期与罪犯打交道,身上都带着一股凌厉之气,她看着不太像。不要急,不要慌,先听听她怎么说。
杀人?年轻时不懂事的确亲自动手杀过三个,但后来年纪越来越大,行事越来越谨慎,老师权威那么大,杀人何必亲自动手?言语也可杀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他自己要死,干我什么事?
不过0。5秒的时间,贾慎独、赵向晚目光对视之间,脑中已是闪过无数个念头。
赵向晚问完那句话之后,整个人僵住没有动。
贾慎独后退半步之后,整个人也僵住没有动。
朱飞鹏觉察到这两人异常的动静,走过来询问:“怎么了?”
朱飞鹏的出现迅速打破僵局,贾慎独收回保持防御姿势的手,背在身后,冷哼一声:“无知小儿。”
赵向晚没有退缩,再次重复刚才的问题:“你,杀过人吗?”
朱飞鹏听到“杀人”二字,立刻警惕起来,与何明玉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左一右站在贾慎独身旁,观察他的反应,提防他逃跑。
贾慎独已经完成心理建设,镇定自若:“这里是大学校园,学习知识、探索未来的圣殿,岂容你在这里信口雌黄!我是一名教师,教书育人是我的职责,哪里会杀什么人?真是可笑!”
说罢,他踩着拖鞋,从赵向晚身边走过。
“啪嗒!啪嗒!”
拖鞋的声音在水泥地面上踩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短暂的交锋之后,赵向晚不想打草惊蛇,于是提高音量说了一句:“贾老师,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请你多留口德,不要再闹出人命来。”
贾慎独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赵向晚。
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原来她问我有没有杀过人是这个意思,唉!我一生谨慎,差点在小姑娘这里翻了船。
确定不是自己杀人被警察发现之后,贾慎独整个人放松下来,冷冷地看了赵向晚一眼,用眼睛余光观察着施启燕的反应。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抗压能力是每个成功人士必备的素质,如果一点点困难就放弃,那怎么可能成功?这样的话,我对每一届研究生都会说。我培养了那么多研究生,他们都已经成为建筑领域顶尖人才,也只有施启燕这一个哭着喊着要跳楼。这个世界本就残酷,强者生存,弱者淘汰。她自甘堕落,怪得了谁?”
到现在,贾慎独还在给施启燕增加精神压力,他这是要做什么?想到他刚才心中想的:老师权威那么大,杀人何必亲自动手?言语也可杀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他自己要死,干我什么事?赵向晚有一种感觉——贾慎独就是想要施启燕去死!
赵向晚身体微微前倾,凑近贾慎独,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道:“如果弱者淘汰,那像你这么矮小丑陋的人,为什么没有去死?”
贾慎独的神情一凛,目光里喷射出掩饰不住的怨毒,厉声喝道:“你是谁?你什么意思?”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果然,像贾慎独这种习惯于高高在上的人,最怕别人戳他短处。
赵向晚不清楚贾慎独在为人处世、学问能力上有什么短处,但外貌上的问题,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不妨刺激他一下。
上一个这么说我的人,已经被我掐死埋在老屋茅厕那口大缸底下,让她天天被屎臭熏、日日被尿水淋。这丫头是谁?她怎么敢!
终于探听到他杀人藏尸的线索,赵向晚没有步步紧逼,见好就收,嘲讽一笑:“你看,如果我这样说你,你是不是也会愤怒?语言暴力,也是暴力的一种,言语可以杀人,你是老师应该知道。”
贾慎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控制他人能力在赵向晚面前破了功,他不仅没有挑起对方情绪,反而被她带着走。
一颗心忽上忽下。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警醒。
——不对,这个姑娘有问题,她的眼睛里透着一种奇怪的光芒,似乎能够看透人心。
这一份警醒,让贾慎独刚才那冷硬傲慢的态度软和下来,没有再继续刺激施启燕,只是回了一句:“我是老师,看到学生有问题肯定要进行批评教育,有什么问题?”
赵向晚后退半步,与贾慎独离得远了一些,目光依然盯着他那张丑陋的脸,提高音量:“如果强者生存、弱者淘汰,那我敢问一句,各位都是强者吗?当淘汰的那一天临到你们头上,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吗?”
建筑学院门厅外的围观群众还没有完全散开,全都听到了她那清澈而响亮的声音。
方书记也意识到贾慎独那些话表面听着无懈可击,但实际上对刚刚从死亡线上救回来的施启燕影响很不好,赵向晚站出来说话正中他下怀,赶紧跟着说:“对对对,这位小同志说得好。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脆弱的一面,不可能永远强大,对吧?”
赵向晚转头看着施启燕:“施启燕,我刚刚和你说过,他就是故意打击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用冠冕堂皇的话来道德绑架你。你妈妈从缝纫机厂都赶过来了,布鞋跑丢;可是你的老师就在校园里,拖鞋穿在脚上什么泥尘都没有沾,半个小时之后才施施然而来。两厢对比,谁更在乎你?你应该更相信谁?”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贾慎独的脚。
那是一双普通的蓝色塑料拖鞋,一般人在夏天会穿着拖鞋散步,但因为无绊无跟,跑动起来很容易掉。
发现施启燕跳楼之后,学院第一时间通知她的研究生导师,贾慎独明明在学校,为什么直到半个小时之后才赶来?刚才所有人都在为施启燕的生死揪心,着急着她的导师怎么还没有来,怎么贾慎独一点也不着急?
如果跑动,肯定鞋子会掉,然后脚掌、鞋子都会沾泥土灰尘。
可是他的脚掌、拖鞋什么泥土都没有沾上。
光看拖鞋,就知道他是慢悠悠走水泥路过来的。
明显没有把学生的生死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