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向晚听到她的心声,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酸。
柿子专挑软的捏。
施启燕看着傲慢不合群,其实是个软柿子。
路芝英飞奔而去,攀在女儿墙边,看着站在天沟边沿的施启燕,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启燕,启燕——”
因为是上人屋面,考虑到安全性,女儿墙做得比较高,目测一米左右。女儿墙的边沿有一圈压砖,水泥砂浆抹面,在夏日阳光的烘烤之下,既烫又反光,刺得墙内的人眼睛生疼。
路芝英的手放在女儿墙上方的那一圈压砖上,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烫,死死抠着边,恨不得马上翻过去把施启燕带回来。
施启燕听到她的声音,缓缓转身。
太阳很毒,水泥屋面很亮,气温很高,可是这一切,都掩不住施启燕的美丽与清傲。
明明那么炎热的天,她的脸庞却一丝汗意都没有,带着股飘然之感,仿佛只需要一阵风吹来,便会凌风而去。
不等施启燕开口询问,路芝英已经哭诉起来:“启燕,你别这样。你爸他不是自杀,他是被人害死的,我去找了顾之光,他是警察的人,警察找到一个你爸的日记本,里面写了好多事情,你快点过来,跟我回去,我们要替你爸申冤……”
路芝英说得没头没脑,但施启燕却都听明白了。
她问:“我爸是他杀?”
路芝英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警察已经和我说过了,他们在调查一起贪污案的时候无意中找到了一本你爸的日记,里面说有人要害他。”
施启燕将目光投向顾之光。
顾之光张着大嘴,呆呆地看着路芝英,感觉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他明明没有提前和路芝英对过口供,怎么她说得和自己刚刚说的一模一样?
路芝英还在哭,她本就生得一脸苦相,现在眼泪鼻涕一起流,更显得憔悴可怜:“启燕,妈妈不能没有你,你得替你爸申冤啊……”
施启燕没有说话,就这样安静地看着路芝英。
爸真是他杀?为什么?
设计院是清水衙门,怎么会有贪污?
爸也写日记?为什么家里没有找到一本?
过了十一年,警察怎么突然翻起旧案?
顾之光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我妈要找他帮忙调查?
我妈这人一辈子老实,以前我爸在的时候,她什么都听我爸的。后来我爸走了,她什么都听我的。能够让她想出找侦探,看来真有可能我爸的死因有蹊跷。如果不是为了再见她一眼,嘱咐她几句话,我何必等到现在?
赵向晚有些佩服施启燕,哪怕一个人站在天沟板的最外沿,只需要一个晃悠就能摔下去,旁人看着都吓得魂飞魄散,她却丝毫不乱,逻辑思维清晰无比,迅速找到路芝英话中的漏洞。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想死?
赵向晚迈前一步,态度随和、声音轻柔,如春风拂面,不给人一丝压力:“施启燕你好,我是赵向晚,公安大学大一学生,现在市局重案组实习。”
旁人因为慌乱举止失措,哪怕是冲上来的保安都一个个表情失控、声音里满是恐慌,只有赵向晚镇定自若,仿佛同学在打开水的路上遇到,聊聊天气谈谈学习。
赵向晚的态度令施启燕有了好感,她将目光转了过来。
赵向晚说:“施桐先生去世那一年,你十一岁,已经记事了吧?”
施启燕:“当然。”
十一岁,我已经读初一,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赵向晚问:“警方说是抑郁症导致自杀,你信了?”
施启燕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我到医院问过关于抑郁症的知识,和我爸的情况很符合。我怀疑,我也有这样的遗传。这个病,根本没办法治,很可怕。我感觉不到有什么事情是值得我开怀大笑的,也找不到让我感动落泪的电影、电视和小说,我就像是个空心人一样,看别人哭哭笑笑,我却什么感觉也没有。跳楼?我觉得是种解脱。像小鸟一样在天空飞过,天地在这一瞬间为我敞开怀抱,多好。
施启燕的内心,远比她的外在更喜欢说话。
她所说的一切,都符合抑郁症的症状。
赵向晚道:“如果是自己想死,跳楼或许是种解脱,但如果他并不想死呢?如果他是被人推下的楼呢?”
施启燕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但瞬间又黯淡下来。
既然想死,自己跳下去的,还是别人推下去的,又有什么区别?
我爸这一生,辉煌过、灿烂过,爱过、恨过,就这样离开,也挺好。
何必再去追究为什么会死,到底是怎么死的?就让一切随风飘散吧。
哪怕有读心术,赵向晚也感觉到了棘手。施启燕似乎真的对生死看得很淡,她的生存欲望很低。即使是父亲施桐的真实死因,她都懒得追查。
难怪刚才顾之光说了半天,也没办法让她回心转意。
自己挖空心思想出来的招数并没有达到目的,唯一的用处只是延缓了施启燕跳楼的时间。
施启燕看着路芝英,眼神温柔:“妈,我爸的死因,你别去查了,太累。你性子单纯,斗不过那些坏人,别找什么私人侦探,不靠谱,相信警察就好。我就是想告诉你这句话,才等到现在……”
顾之光以为我会执着于我爸跳楼的真相,其实我只是想告诉我妈别被他这样的人忽悠。真相什么的,重要吗?活了一十四年,真是够了。
赵向晚脑中响起警铃,不好!施启燕见到路芝英之后,最后的牵挂也随之消失,她马上就会跳下去!
怎么办?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