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元德犹豫着说:“应该是第一种情况吧?毕竟她这属于明显的解离症,主体人格也并不希望发生命案。”
何明玉全程倾听了艳艳的犯罪过程描述,不同意黄元德的意见。
“我觉得不应该归属到第一种情况。费思琴有三重人格,第一重人格木木学习成绩不好,但因为高考估分说了谎,眼看着马上就要出分,说的谎言就要露馅,因此向冰冰求助;第二重人格,也就是主体人格冰冰也无法处理这件事,于是和第三重人格艳艳沟通交流。虽然艳艳对冰冰有所欺骗,但不否认冰冰同意了她的建议:约人上门抢劫,并伤害家人,以掩盖木木说的谎。”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能不能简单一点说。木木、冰冰、艳艳听得我脑壳疼。”
何明玉白了众人一眼:“现在你们能够体会到我在医院询问费思琴时,那种痛苦吧?也亏得赵向晚头脑清晰,还能主动控制把艳艳逼出来。如果艳艳不说,谁也不会知道这起凶杀案的起因,竟然是因为高考估分的一个谎言。”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
一步错,步步错。
很多人,就是因为简单的一个谎言,一步步走向罪恶的泥沼。
重案组的人,都在审讯室听过类似这样的忏悔。
——我只是想让她说出银行卡密码,可是她不停地喊,我只好捂住她的嘴,然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没气了。
——我一开始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他当真了,他那么多钱,拿一点也没什么吧?
——我撞了人,我害怕,我想走的,可是他拉着我的腿,说要告我,我一害怕,就把他推开,倒车把他压死了。
——我是爸妈的骄傲,怎么能让他们知道我这次没有考好?可是他们非要看成绩单,我一着急,把他们都杀了。
何明玉说:“起因是木木的谎言,艳艳征得主体人格冰冰的同意开展行动。行动期间门,艳艳头脑清晰、动机明确、考虑周全,完全具备行为能力,所以我觉得,应该是第二种情况,应该判刑!手刃父母,这样的女儿留在世上也是祸害!”
只要一想到艳艳转动手腕,轻描淡写地描述杀人过程,何明玉就怒火中烧。
——“亲手把刀刺进费永柏左胸,看着他震惊、恐惧的眼神,我神清气爽。偏偏费思章那小家伙讨嫌,死就死吧,他倒在地上了,喉咙口咕噜咕噜往外冒血泡泡了,还冲我伸出手,傻乎乎地喊了一声姐。”
如果说,费永柏、屈薇歌有做错的地方,那稚子何罪?费思章优秀、阳光,既聪明又勤奋,看到爸妈不让姐姐玩洋娃娃,悄悄帮她藏了一个在自己的玩具箱里。
因此,何明玉觉得费思琴不值得原谅。
祝康是折衷派:“我个人觉得,费思琴应当负刑事责任,毕竟的确是她引狼入室,自导自演了一出抢劫案,造成两死一重伤的严重后果。但考虑到她有精神疾病,而且主体人格无法完全控制自己行为,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三种观点,莫衷一是。
最后还是高广强举起双手制止了大家的讨论:“好了好了,判刑是法院的事情,咱们只要负责把人抓到,证据收集齐全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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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之后,医院打来电话,费永柏醒了。
高广强带队,朱飞鹏、何明玉、赵向晚四人前往医院询问案发过程。
费永柏讲的,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费永柏是大家族出身,祖上出过不少举人、进士,将礼义廉耻这四个字深深刻在了骨髓里。儿子科举致仕,女儿嫁人持家,按照这样的标准进行教育,却屡屡受挫。
儿子倒还好,苦读书、读书苦,即使科举不成,识字算数当个幕僚、养家糊口绰绰有余。
女儿就有点难搞。费家女儿漂亮妩媚,骨子里带着股热情、浪漫的劲儿,即使严格管束依然压制不住。虽然自小往她们脑子里灌什么从一而终、女子无才便是德,依然改变不了她们对爱情的向往与渴求。
丈夫死了就该守寡,点着油灯数黄豆,谁说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遇到自己喜欢的不能嫁,谁定的?
年纪大了就该清心寡欲,哪个规定的?
一代又一代的反抗,让费家宗族的族长们慌了神,更加刻意打压。
裹小脚、缠胸,读女诫,不听话就跪祠堂、打手心、动家法,严重的那就索性深塘,一死白了。
总之,不能坏了费家百年清誉。
鸦片战争之后,费家渐渐离散,一拔人去了海外,一拔人留在国内。费永柏这一支留在星市安下了家。
1948年,费永贞出生。两年后,费永柏出生。
解放之后,费永柏的父亲费孝英因为曾是燕京大学的大学生,虽然没有如期毕业,但国学底子强,留在星市师范大学教书。
秉承百年家训,费永贞接受着严苛的教育。
新中国了,在妇女解放运动推动下,费永贞内心的反叛精神愈发强烈。甚至当众与父母顶嘴:“已经不是以前的封建时代了,男女平等。你们不要我这样,不要我那样,可是对弟弟却是不断的鼓励,这样不公平!”
费永贞穿着花裙子,扎起小辫子,和小伙伴们手牵着手跳橡皮筋、玩丢手绢游戏,笑笑闹闹成为大学校园里最受欢迎的小姑娘。
费孝英却如临大敌。他小时候在祠堂见过族爷爷亲自下令把姑姑沉塘,从此有了心理阴影,看到女儿不服管教,只得想办法把她送到远在海外的族兄那里,进入一家女子学校,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淑女。
其后费永柏也被送出国,学习手风琴。
1966年,费永贞18岁成年,双重人格出现,费父族兄不堪其扰,强行把她送回国。费孝英无奈,只得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外出,还反复叮嘱家人不要将此事说出去。那个时候费父因为海外关系不断地写材料、写声明,如果让单位知道有个女儿精神有问题,恐怕要被清查。
1968年年初,费孝英思儿心切,十八岁的天才演奏家费永柏回国,成为音乐学院最年轻的助教。
其后,席卷全国的运动轰轰烈烈开始。
费孝英出身大家,桃李满天下,虽然因为有海外关系被停职在家,但日子还算顺利。只是费永贞却没办法再锁在家里,知青下乡办的人上门来,指名道姓要费永贞响应号召去最广阔农村改造思想。
就这样,费永贞下了乡,然后在那个红色年代里,爱上当地农民,怀了孕。费孝英幼承庭训,清高自持,怎么能接受一个乡下女婿?更何况费永贞不经允许便与人发生关系,简直丢尽了费家的脸!
费孝英二话不说,动用了所有的社会关系,给女儿办了病休,带着她回城,强逼她落了胎。结果没想到,她在住院期间门又看上个医生,一来二去地勾搭上,吵着闹着要和他结婚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