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行夜站在冷冻间内,忽然觉得刚刚还空旷冰冷的空间内,瞬间挤得满满当当,到处都是看不到的人。
他听到了商南明的声音,对方在说――“祈行夜,抱歉……”
紧接而来的就是连绵不绝的枪声,重物砸落在地的声音。
但再仔细侧耳倾听,又什么都没有,只有化开的尸水顺着停尸格流淌落地的滴答声。
商南明也并不在他身后。
似乎刚刚的一切只是高度紧张下的错觉。
眼前的才是真实。
祈行夜皱眉,觉得古怪。
商南明可不是会说抱歉的人,从来只有别人向他低头的份。他就没有出过错,没有机会道歉,也没有人敢让位高权重的特殊长官低头。
就算是错觉也过于离谱了。
还是……生了什么?
祈行夜驻足侧耳,半晌才重新迈开脚步,继续向一排排冷冻柜的最深处走去,逆行步入黑暗。
如同成长于旷野,遵守弱肉强食丛林法则的天生狩猎者。
他在靠近最尽头一闪而过的人影,落地时却连一点声息都没有,仿佛与身周暗影融为一体。
人未至,长刀已至。
刀尖抵在那人心脏处,传回来的触感柔软下陷,并非墙壁冷硬。似乎,就是人。
祈行夜眸光微闪,毫不犹豫刺下。
预想中切割皮肉的声音没有响起,反而触感更软,更闷,没有从人体穿过时遇到筋骨肌肉的阻力感。
像……陶泥人俑。
短暂两秒间,确定那东西不再具备威胁,祈行夜才靠近。
应急灯的微弱光线照过来,勉强照亮那人的模样。
身穿黄色长袍,手提元宝,面色僵硬惨白,只有两腮和嘴巴红彤彤鲜艳,在绿光下泛着血色感,笑着张大的红嘴巴露出里面的牙齿,红色同样挂在了白惨惨牙齿上,像刚吃完生肉,尚有血迹未擦干。
冷冻间冰冷阴森,他却兀自大笑,拱手作揖的热情,像在欢迎大家入住停尸格。
……或者说,那是具备人类外形轮廓的物体。
祈行夜端详半晌,看清了那究竟是什么。
守墓陶俑。
黄袍边角没有封边,粗糙布料上还印着福寿字纹样,菊花仙鹤松柏等等好寓意的图案俱在――只是,是对丧仪来说的好寓意。
有些富贵人家不吝于在自家葬仪上多花钱,或为了寄托小辈们的哀思,让长辈在黄泉下也能和现世一样得享富贵平安,或是为了庇护后辈,阴宅吉利旺家族财运。
他们也会效仿古代王公贵族,不仅将陵墓修得奢华大气,也会将陶俑和阴兽雕像放在陵墓两边,像曾经帝王的军队一样,守卫阴宅主人,不让孤魂野鬼和偷盗者靠近。
不过眼前这陶俑,不知是哪家寿材店搬来殡仪馆做的广告,抑或是谁家将陶俑遗落在此,最后塞进了冷冻间的角落,堆积废物一般遗忘。
陶土俑人胸口仍插着刀,长刀微微上下抖动,但不妨碍它过于灿烂却无比僵硬的笑容。
祈行夜完全凭借对人体的熟悉与直觉进行判断,认定陶俑是“人”,并准确当胸一刀。
此时靠近检查,不仅没有打消他的疑虑,反而警戒更深。
直觉告诉他,这根本不是什么守墓陶俑,而是“人”,是能动能跑能杀人的污染物。
大脑判断和眼睛感知出现了误差,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对冲,让祈行夜疑惑的同时,也没有放松戒备,谨慎向四周看去。
冷冻间最深处的温度足有零下十几度,地面积累了厚厚一层灰,气味潮湿霉,平日里鲜少有人涉足于此。
殡仪馆的人也将
用不上又不舍得扔的东西,一股脑全塞到这个阴暗无人的角落。不仅是守墓陶俑,还有其他所有杂物。
祈行夜看到了没有用完的十几个小半袋金元宝、黄纸、冥币,还看到了披麻戴孝的孝布、碗、香烛线香,以及白黄相间的花圈,折断了脖子的纸扎人,被水泡得变形的纸扎房子车子猪牛羊……
所有东西都杂乱无章的塞在这里,分不清谁是谁。
纸扎人扭断的脖子软塌塌垂下来,从白花圈的缝隙里只露出黑漆漆的眼珠,阴诡望来,视线扭成诡异的角度。纸钱和香烛台滚落一地,砸碎的黑白遗像上,慈祥的笑容忽然平和得狰狞,毛骨悚然。
一张张似人非人的脸被埋进黑暗,忽然难以分辨谁是人,谁是鬼。
污染计数器也异乎寻常的安静,似乎并无危险。
祈行夜刚刚就是把这堆东西,错看成了闪过的人影。
直觉错了吗?
可是四周又实在是安静,看不出任何靠近的危机。似乎由不得他怀疑。
他皱眉,并未就此真正相信自己的眼睛,将信将疑把长刀从陶俑中□□,静立片刻,确定那陶俑果真没有任何“复活”和移动的迹象,这才转身向旁边冷冻柜走去,继续循着滴落水声查看。
走出几步,本已经伸手作势要拉开冷冻格的祈行夜,突然间迅甩头重新向后。
目光如炬,死死盯住陶俑。
陶俑依旧大笑得灿烂,鲜红的嘴巴和两腮在黑暗中刺眼,令看到的人古怪的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