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妹妹的骨灰回到了B市。
之前我租了一间小房子,面积逼仄,但还是留了一个小房间给沈如青逃难。
我把这个落了灰的房间打扫了一遍,把骨灰盒放在桌上,调整了个位置,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色。
恰逢此时手机响了,是我的快递到了。
16
我一个人把这沉得要命的大包裹搬上楼,拆开一看,竟然是七八本厚重的日记本。
日记是从三年级,沈如青过敏的那天开始写的。
从那一天开始,她才意识到自己是被父母偏爱着的。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沈如青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
她剪下了报纸上我每一篇刊登的作文,同情又愧疚地写下每一件父母偏心的小事。
但慢慢的,她现父母的爱同时也是囚笼,她每天必须穿母亲指定的衣服,在规定的时间做规定的事,姐姐却可以随便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大半夜回家也没人管。
她去上钢琴课的路上,时常看见我坐在奶茶店跟朋友眉飞色舞地聊天,而母亲只会让她「离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远一点」。
所以即使她经过我身边,也从不跟我打招呼,仿佛这样会惊扰一个遥远而易碎的梦。
等到高考那天,她终于决定逃脱父母的爱,跟我一起去远方。
然而母亲粗暴的改志愿直接扼杀了她的梦想,沈如青想起十二岁那年我淋过的暴雨,时隔六年,终于也浇在了她的心上。
大学时她羡慕我可以读自己喜欢的专业,交志同道合的朋友,叛逆又无拘无束,毕业后她又羡慕我可以为了自己的目标努力,而自己每一日都过着一望就到底的生活……
我从白天看到黑夜,终于看完了沈如青短暂的半生。
最后一本日记里夹着我三年级期末考试的那张语文试卷,原本空白的作文纸上,「伟大的母爱」被黑笔划掉,改成了「伟大的姐姐」。
沈如青写:「我希望能成为一个像姐姐一样的人,妈妈说我的名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意思,但是我想,青和绿一样,春来江水,也想要绿如蓝。」
「对不起姐姐,我不知道我吃了葡萄会过敏,爸爸妈妈应该也不知道,他们的爱会让我过敏吧。」
我把脸贴近那张已经泛黄的纸,无声痛哭起来。
17
几天后,父母就离婚了。
父亲打电话给我祈求我的原谅,为这多年来的冷漠向我道歉。
我隔着电话轻飘飘地说:「爸爸,别忘了,你也是杀人凶手。」
母亲在走出丧女之痛后更加偏执,隔三差五打电话以自己生病的理由给我催我回去。
但我每次放下工作匆匆赶回后,却现她身体依然健康,除了精神状态愈糟糕之外,根本就没什么生病的地方。
她好像完全忘了妹妹是怎么死的,像曾经控制沈如青那样,试图也控制我。
外企的工作不稳定,换一个,去考公。
都快奔三了还不谈恋爱,妈妈给你介绍一个,结了婚马上就要生孩子。
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我们怎么能放心,快点辞职回来。
我的回答却始终万年如一:「不回来,不结婚,不生孩子。」
她骂我白眼狼,我毫不辩解,对她微微一笑:「是妈妈教得好。」
我转头看向客厅的墙壁,那里挂着一个大相框,原本是幼儿园表演时沈如青笑颜如花的正面照。
现在却换成了一张我模糊的侧脸照。
我看了几秒,问母亲:「如青的照片呢?」
她的脸色马上变得狰狞起来:「扔了!放那个不孝女的照片干嘛?我现在才知道,她竟然背着我跟李盼娣来往了这么多年!她怎么对得起我!」
之后的话全变成了恶毒到不堪入耳的咒骂。
我终于彻底对她失望,回头淡淡地说:「妈,我要换工作了。」
她刚露出欣喜的表情,就听见我说:「我要去美国,小姨给我找了一个很好的工作。」
她气得尖叫:「沈如蓝!我不许你去找那个女人!你要是走了就别认我这个妈了!」
我低头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飞机还有四个小时起飞,现在得马上走了。
不顾母亲歇斯底里的叫骂,我拖着行李箱走出家门。
身后传来「哐」一声,玻璃破碎,相框砸在地上。
小姨打电话问我:「如蓝,你出了吗?」
我露出微笑:「嗯,这就出了。」
我抱着妹妹的骨灰盒坐在飞机上,身旁云层万千。
我想,沈如青一定也会想看看新的风景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