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太子的仪仗离开东宫,秋狩的队伍离开燕京后,来接我出宫的人也到了。
我伺候着大小姐喝完了最后一碗药,便跪在地上,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她伸手来扶我,只当我是舍不得:「出去好好过日子,找一个两情相悦的好儿郎……」
她止住了声。
我知道,必定是药效作了,她不出声音了。
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那双漂亮的凤眸里充满着不可置信、愤怒以及悲伤。
我给她换上我的衣裳,戴上挡脸的兜帽,背上装满金银细软的包裹。
我一面替她上妆,一面说着抱歉:「那药,只是会让小姐您的身体短暂虚弱,出宫后停了药,将养几月便好了。」
「小姐,您千万别怪奴婢,奴婢贱命一条,压根就不值当您为了我妥协。」
「您本可以不用救我的,但您救了我,不止一次,如今,奴婢也想救您,救您出火海。」
「小姐,您回北境去吧,别再回来了。」
最后一笔描完,我忍不住有些哽咽:「北境风沙大,您记得照顾好自己。」
来接我的人,是昔日小姐麾下的一名副将,他乔装打扮,做庄稼汉模样,道一声「得罪了」,便扶住了小姐往外走。
她不出声音,身体又虚弱,只能被扶着一步步向外走。
她不住地回头望,似乎是有话想说,但她离我越来越远,我已经渐渐看不清了。
我笑起来,将房门关上,也将自己彻底关在了这座囚笼一般令人窒息的皇宫。
我知道,我的小姐会走出这里,走出燕京,回到自由自在的北境去。
我吹亮了火折子,点燃了床边的帐幔。
东宫里的人大多被太子和侧妃带去秋狩了,守在小姐庭院里的人也被我支开了,等到他们现的时候,这里早就成为了一片废墟。
而那时,小姐已然出了燕京北上。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啊!」
「快救火!快救火啊!」
我站在火海里,被烟雾呛得呼吸艰难,隐约间似乎听到宫人们惊慌失措的叫喊。
我满意极了,却连笑也艰难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的心情也没有半分沉重,全是畅快和得意。
阿娘一定想不到,我这样循规蹈矩的人,临了了居然办成了一桩大事。
小姐也一定想不到,跟在她身边默默无闻的我,竟还有这样的智慧。
找大夫配药,下到小姐的膳食里,不单瞒过了太医和太子,甚至连小姐也瞒过了。
她让我替她给她麾下的将士传信,也一定未曾想过,我会这样胆大包天,和那些忠心于她的将士们筹谋吧。
脑海里走马观花似地闪过了许多场景,可到最后,却是多年前那晚,小姐舞剑给我看的样子。
她素衣白裳,剑花一挽,便削落了枝头的嫩芽。
大小姐这样的人,就该是翱翔于天际的雄鹰啊。
7。
景元二十五年秋,东宫失火,太子妃薨。
太子大恸,服丧一年。
次年,皇帝下令另选太子妃,宣阳侯府嫡次女自荐,获封太子嫔。
太子嫔入东宫,东宫再无一女子有孕。
太子为后宅事务所累,于朝堂上频频出错,皇帝不喜,嫡次子武王乘势而起。
景元二十九年春,太子嫔行使厌胜之术被查,皇帝大怒,太子嫔处死,因太子管教不力,废去太子尊位,封安王。
又年,北境匪患猖獗,武王奉命前往,大胜归来,皇帝赞其有勇有谋、礼贤下士、宽宏有度,封太子。
后来,有人曾在武王身边看到一蒙面将领,名唤王堇,一手剑术出神入化,就是可惜脸上伤得厉害,人也太过冷清。
她虽然为女子之身,上了战场却并不输男子,听说北境那一战,她功劳最大。
她极得武王看重,日后武王登基,她必定前途无量。
因此,就算她面容再难看,求亲的人也依旧前仆后继。
只可惜,武王登基后,她却不知所踪。
一说武王收了她做妃子,二说她远走高飞,回了北境。
但显然第二种更可信些,因为有人曾在北边看到过,那女子带着妹妹,捧着家中早逝姊妹的骨灰,一路北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