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说他分得蹊跷,既然一人一句诗,这玫瑰和竹叶也应当一人一颗。他说,玫瑰是我,竹叶是他,让我留着自己,也留着他。等到他从北平回来,再把竹叶还给他。”
“司七,这些陈年遗憾留着没意思。我要走了,这一次不会回来了。你要是再见着他,就按他说的,把竹叶还给他吧。”
司七用手心扣住那颗竹叶,抬头看向金红玫。
“他和别人结婚了真好,没有什么迫不得已也真好。我不用做红玫瑰,也不用做金红玫了,”她神清气爽地说,“我这次回去,就要踏踏实实,做金相绝了。”
***
“司先生,所以您骗了她?”
“对,我骗了她。”
司七骗了金红玫,出于对她的私心,对他的报复,和自己多年来所经历的一切。他没想到他的谎话让她得了解脱,却让他自己陷入长久的煎熬。
送做回金相绝的金红玫离开香港时,他问她接下来的打算。她提到自己在唐人街看中一个铺面,或许会用相绝这个名字,开一家华文书店。说完她轻飘飘地转身离开,留他站在码头上,就像许多年前他第一次送她离开一样。
他知道,世界之大,金相绝和苑成竹不会再相遇了。而此刻这一面,也是他和金相绝的最后一面了。
司七藏起了她的珠子和他的名片,在每个深夜质问自己,这场隐瞒到底意义何在。又在每个醒来的时刻宽慰自己,金相绝还活着,苑成竹也活着,日后自有坦白的机会。他在没有她的河流里困守多年,凭什么一个故事讲到最后,只留他一人求不得?
他活在这场对“来得及”的想象中,直到他垂垂老矣,钟表店关门,而他搬去凤凰山上一处寺庙做义工。
他没有家,没有儿女,听说庙里有个小和尚也是在山下的一座桥边被人捡来,对他就像对自己的儿女,也愿意对他说起过往。有天那孩子来找他,从手机上找出一张照片给他,一条古朴街道,上面挂着“相绝华文图书”的招牌,写得走龙蛇。
“司先生,我在地图和网络上都帮您查了,”那个小和尚说,“这家书店如今能买越洋的进口书,她身体或许还康健。”
他看着照片愣,忽然想起他们那年看了《牡丹亭》,看了《白蛇传》,相约再去一场《红鬃烈马》。
可他们再也没有去看过戏了。
于是他问那小和尚,她店里卖不卖《红鬃烈马》?
他又过上了在百乐门暗处看她的日子,他让小朋友给他转达书店的更,拍告示的布,买《白蛇传》,又买《牡丹亭》。越洋包裹寄过来,他拆开却不翻看,只是确认她活得好好的,她当真活回了金相绝。
直到有一天,他买回来的书里,夹了一张停止营业的告示,和一张字条——
“佛许众生愿,心坚石也穿。今朝虽送别,会却有明年。”
或许是病了,或许是没有精力了,但总之,这书店她不再做了。他让小朋友去看,店里的商品也的确统统清空,头像永远的灰了。
司七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他这场长达半个世纪的欺瞒,要尽快挽回了。
可司先生啊,还哪里谈得上“尽快”呢?那朵荷花早就潇潇洒洒地开了又谢,而你,又一次来迟了。
【??作者有话说】
风要停了。
??【风止】??
第6o章第6o章
◎大结局(上)◎
故事讲完,天黑得彻底。
墨尔本这几天一直在下雨,此刻风雨又起,扫进窗棂。木子君觉得冷,起身将窗户关上。再回来的时候,那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宋维蒲也把话筒放了回去,一声轻巧的“咔哒”。戒裕揉了揉眼睛,起身拿起背包,朝他们双手合十鞠了一躬,说:“今天我学会打车了,我自己回住处吧。”
“下雨了,”宋维蒲声音不高,碎在窗外细密的雨声里,“我开车送你吧。”
他不是假客气的人,说完就起身拿出车钥匙,准备带戒裕去车库。木子君抱着手臂送了几步,他先给戒裕把伞把他送出门。门半掩,她听见他在外面说了句“稍等我拿钥匙”便折身回来。
雨势渐大,门稍开着也能看见水雾。她看见他身影从门外闪进来,额上的头已经湿了。木子君想伸手帮他掸一下,抬手的时候也问“要钥匙么”。话音还没落,他忽然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拉过几步,然后拽到怀里抱紧。
她手搭在他肩上,眼睛闭上,嗅见他身上的雨水气息。他又低下头,在她额头潦草地碰了碰,然后便后退一步,右手朝后摸到门把。
“我尽快回来。”他说。
她点点头,这回他身影消失在门口,两道脚步声沿着门外的铁质楼梯下了楼,最终消失在楼下左侧车库的方向。木子君又看了会儿门板,视线转回茶几,对着上面那三本戏本子起呆来。
是竖着装订的版本,金相绝很久以前进的,但一直也没有卖出去,留到了宋维蒲接手。普通的华文书店不会进这种书籍,不知道她当时在想什么。
他们很难知道金相绝的所思所想了,他们对她的一切了解只能从别人的口述中获得。撒莎曾对她说,金相绝的一生足够传奇,传奇注定饱受非议——“但对她本身而言,是与非的评价都是无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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