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他,谁来告诉他呢?
他在国内,金红玫在国内没有亲人朋友,去世的时候来的都是唐人街的旧相识。金红玫那张葬礼邀约的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他为什么会觉得金红玫该告知他呢?
屋子里很沉默,蔓延着一场延迟的悲伤。澳大利亚与国内的时差是两小时,而金红玫的离世与这位司先生的时差竟有一年之久。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竟然是宋维蒲。
他走到戒裕身边,把电话接过去。对面传来了轻微的“嗒”声,木子君直觉是一滴眼泪落上话筒。宋维蒲就像在葬礼上安慰所有人一样,对这个迟到的老人尽了同样的责任。
“司先生,”他的声线如今有种静水流深的平和感,“我是金女士的后代,她收养了我。很遗憾当时没有告知您,您现在需要我做什么吗?”
木子君想伸手碰碰他,他抬眼朝她摇了摇头。话筒那边又是一声很轻的“嗒”,而后是衣料的悉索。他像是用手背擦了下眼睛,继而开口缓缓问:“她收养了你,她是你的……”
“是我外婆。”宋维蒲说。
“是你外婆,”老人的声音带了苦笑,“她这样的人还会养育孩子……那……那她……”
宋维蒲和木子君等着他的问题。
“她有没有,和你提起过我?我姓司,单名一个七字,我是她少年时的……”
他语气里带了酸涩:“好友。”
宋维蒲看样子是在努力回忆,不过很可惜。
“我外婆不大提起以前的事,”他说,“她……没有提起过您。”
他陷入沉默,再开口时,语气明显带了失落。
“那,她去世后,遗物里有没有什么与我有关的东西?”
宋维蒲试探着反问:“您指的是……”
“我送她的,我送过她一个荷花的簪子……”
木子君眼前蓦然闪过她第一次来家里时翻金红玫的饰盒,的确是见过一枚荷花的簪子,便抢着说:“有的,她留着的。”
她忽然加入,司七那边的声音顿住。不过这个肯定的回答仿佛给了他很大振奋,他也顾不得询问木子君是谁了。
“她喜欢荷花的,她最喜欢荷花,”司七笑着回忆,“我们一起去买荷花,要盛开的,那样大一朵。她不要未开的,因为——”
“因为荷花采来的第一个清晨不开,就再也不会开了,”宋维蒲说,“是她说的。”
“对,对的,”司七欣喜若狂,“是卖荷花的人告诉我们的!”
他明明那么开心,可木子君却觉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悲伤与可怜。
“她最喜欢的饮料是苏打水,对么?”他问,“要加柠檬和冰块进去,解暑,上海的夏天太热了……”
他又唠唠叨叨地说了许多金红玫的偏好,有的宋维蒲知道,是准确的,也有的连宋维蒲都不知道。他们纵容着这个被忘记的老人对往事的回忆,直到话筒里又传来一声清晰的“嗒”。
他说笑着哭了。
宋维蒲等着他主动停下,宽慰道:“司先生,节哀。”
那“嗒”声变得密集,老人在无声地流泪。木子君本想追问他那枚珠子的来龙去脉,却因为他的眼泪迟迟无法开口。漫长的沉默后,他那边忽然将电话挂了。
……
人喜欢回忆往事,但对有些老人而言,回忆是残忍的。
年轻人的遗憾是可以挽回的,老人的遗憾则被岁月判了定局。一遍遍的重复会改写结局吗?尤其是当其中一位已经与世长辞。
她或许可以打过去追问,但不应该是现在。木子君把注意力转移到戒裕身上,现他正呆呆地看着自己腕上的手链,神情同样充满了遗憾。
“你刚才说……”木子君意识到他也是知情人,“他是你们寺里的义工?”
戒裕目光不移开,看着她的手链点头。木子君低头看了看手心刚刚回来的这枚竹叶,心里也有太多疑惑。
她的珠子都留给了重要的人和物,司七想必也是一个重要的人吧,而且听电话里的意思,他们少年时代一定交情甚深。可金红玫为什么就像是……彻底忘了他呢?
“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没这么老,”戒裕忽然叹了口气,对她解释道,“我很小就在寺里了。他那时候经营一家钟表店,周末来寺里做义工。后来有一天,他把钟表店卖掉了,彻底搬进了寺里。”
“他没有孩子,性格也很孤僻,不过对我还算好。有天他问我网上是不是能搜到国外的商铺,叫我帮他查一家华文书店,名字里有相绝两个字。”
“我查了,网上有些点评那里的记录和照片,他总是问我有没有的评价。去年我看到你们开了网店,也告诉了他,他就学着在你们店里买东西。”
木子君点点头。
“看到你们宣布要关门以后,他和我说,一定是店主年龄大了,就像他一样,经营不动了,就只能把铺子关掉。他从那天开始就很慌张,总是说,再不说就来不及了,现在还能弥补……”
“说什么?”
戒裕叹了口气,有些犹豫。
“这是他想对金女士说的话,”他又抓了抓后脑勺,“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让我告诉你们……要不然,等他明天缓过来,我去打电话征求他的同意?你们也听出来了,他年龄不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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