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腕间有条银链,正随着她的动作出清脆声响。
看着看着,忽然,我眼前有道人影闪过。
极其瘦弱的女孩,衣不蔽体、遍体鳞伤。
她步履蹒跚地向我走来,腕间也有铃声阵阵。
在那间不见天日的暗室里,我听到她说:「姐姐,等我。」
8
成绰并没有带我回将军府,而是带着我来到了城西的一间废宅外。
废宅已没了牌匾,昭示着主人的命运。
我拎起裙摆,迈上石阶。
废宅之内荒草丛生,处处残败不堪。
明明是在盛夏,却隐约渗着凉意。
成绰在我身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背对着我:「谈子衿,方才那蠢笨世子如此侮辱你,你为何不驳?」
我愣了愣。
而后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尖:「我祖父说,谈家人要知礼仪、懂分寸,不能做出有辱家族荣耀之事。」
话音刚落,成绰轻笑一声:「纵容伤害自己的人,难道便是他们所谓的礼仪与分寸吗?」
她抬起头,环视四周:「你可知道,这间废宅从前住着谁?」
我轻声回答:「知道。」
尽管已经过去许多年,但我依然记得,这间宅子也曾金碧辉煌,门口挂着陛下亲笔题写的牌匾,住着那位军功赫赫的岭南候,郑言。
他与陛下一同起义,又陪着陛下入主上京。
陛下登基后与郑言义结金兰,又册封郑言为侯。
如同皇族、手握滔天富贵的郑言却主动请缨,前去镇守岭南。
在我十岁那年,上京城内开始出现一种传言——
郑言拥兵自重,意图谋反。
彼时,郑言的两个儿子将将死在战场上,一个被万箭穿心,一个被凌迟处死。
听闻他还有一个女儿,在郑家二子身亡之后便被皇帝以看顾之名接到了宫里,此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短短几日,那传闻愈演愈烈。
似乎上京城中的所有人都在等着看郑言到底会不会造反。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不仅没反,还主动上交虎符,并将自己一手操练出来的镇西军拱手让于他人。
后来,这些消息不知被谁传到了岭南。
那些曾受过郑言庇护的百姓为他抱不平,便联名上书。
满满十页,写满了郑言的战功。
可宫里传出的消息并不是陛下恢复郑言官职,而是——
郑言独女,突然失踪。
再然后就是那夜连绵不断的暴雨,以及自刎于宫门前的郑言。
豆大的雨滴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击打,冲散了自他颈间流出的鲜血。
郑言过身后,皇帝连夜颁自省诏书,说自己轻信小人,郑言以死明志,自己心中有愧,一定会找回他女儿,当作公主抚养。
一声轻叹。
成绰抬起手,抚上一旁曾被焚烧过的枯树枝干:「直到今天,已没有多少人记得那位躺在暴雨里无人收尸的岭南候,也没有人在乎……」
「那个失去父兄的女孩如今过得如何。」
她顿了顿,转过身来看我:「谈子衿,这世间,没有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
「你应学会自私,学会为你自己而活。」
我怔愣着,抬头看向成绰。
此刻,她站在废宅之中,身后是断壁残垣,却也有晚霞万千。
我忽然觉得,她并不只是一个跟着宋惟从西北回来的小妾,也不是靠卖笑过活的舞姬。
「成绰。」
我轻声开口,生怕惊扰了此刻的宁静。
「四年前,在那间暗室里,我们见过吗?」我问。
成绰握着枯树的手猛然缩紧,折断了一根木枝,有灰尘自半空飘落。